林初來的時候行色匆匆,歸去時也滿腹心事。
回到久違的宿舍後,林初久久難以入眠,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裡腦子裡想的全是關于回溯,關于那魔頭的事。
他過去從未有過睡眠上的困擾,身為武者氣盈勢滿,白日裡精神十足地練上一整天,晚上能沾枕頭就入夢,不知道讓他那些術士和巫觋朋友們多羨慕。
入睡困難,是在太初學宮近乎滿門被滅後留下的毛病。
輾轉反側不知多少個來回後,林初終于在身體極度疲憊之中,艱難地沉入睡夢中。
……
涿光行走于夢淵之中,周遭盡是光怪陸離的幻象。
藍綠紫黑灰各色迷霧分隔開每個人的夢境,讓夢淵看上去仿佛幻霧籠罩,并不真切。
涿光現在餓極了。
“殘夢生”是她目前掌握的最高級的吞天術,使用一次需要消耗極大的精力,至少一個月無法再度使用。每食夢一次,也能保她至少半月不會因饑餓而失控。
她在房間中設下囚風術,放置好了針對外來者的警示機關,點燃了離魂助夢的熏香。
唯一沒算到的就是……林初竟然到寅時還未入睡。
夢淵是涿光第一次使用“殘夢生”時發現的地方,這是一處介于靈界與十四州之間的空間。
人入夢之時,便是肉.身沉睡而靈體活躍的時刻。
靈體在靈界群星的引導下向靈界靠近,卻又因靈界虛無缥缈不可捕捉,而隻能遊蕩于靈界與人界的夾縫之中。
十四州千萬人的夢境,構築成了夢淵。
待到寅時一刻,已經在夢淵中餓到快要失控時,涿光終于感覺到林初的靈體極不穩定地進入到了夢淵。
她當即化作一道青煙,和林初一同沉入夢境。
隻是涿光沒想到,進入林初的夢境這件事情,在最初就遇到了一點阻撓。
林初的神魂強度太大,夢境壁障極為堅固,涿光進不去。
這有些不可思議。
一般來說,食夢時進入同境界者的夢境是非常容易的。
哪怕對方比她高上幾個小境界,也隻不過稍有阻力。唯有對方比她高出幾個大境界時,她才會出現無法吞食,甚至無法進入夢境的情況。
武者不修魂,作為和涿光同境界的武者,林初的神魂強度有些過于強大了。
這至少也是入世境強者才能擁有的神魂。
今夜無功而返的可能性很大,但涿光沒有放棄這次機會。她輕盈的靈體圍繞着林初的夢境壁障等候、尋找,若是幸運,林初在夢境之中出現極大的情緒波動,壁障動搖,她就有可能趁虛而入。
沒想到,還沒等到林初情緒波動的那一刻,涿光竟真的找到了可乘之機。
那緊密包圍着夢境的神魂壁障中,不知何時顯露出一道極深的裂縫。
那是一道久未褪去的血色瘢痕,深深烙印在林初的神魂之中。
涿光看見這道駭人的神魂之傷,眼神微瀾,終于順着傷口的裂隙進入到了夢境之中。
…………
林初的夢境,和涿光此前見過的所有都不大相同。
一片殘陽血色,把整個夢境都燒紅。
空氣中湧動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仿佛剛經曆了一場屠殺,滿地都是破碎的殘肢與屍體。
他們流淌出的血浸入土壤,淌入溪流,最終……那血色還是太深太沉,就連栖吳山上經年不衰的飛瀑也無法承其重,化作茫茫血瀑曳入土地。
漫山遍野都是凄厲的呼喊。
“山長,救救我們。”
“山長,給我們報仇!”
這些早已死去的殘軀們竭力瞪大了猩紅的眼睛,或是期待,或是憤怒,或是哀求地看着林初。
“他們不該死,我們不該死!”
“除魔,除魔啊!”
這聲不知是誰發出的凄絕的除魔之聲太過不甘,以至于涿光這個誤入其中的旁觀者都不免産生一絲難得的悲涼。
這個遍地血色的地方涿光很眼熟,白日裡剛巧去過,正是栖吳山。
而夢境的主人,林初一人站在孤絕的栖吳山巅,周遭站着幾個看不清真容的身影。
他們的影子時而缥缈、時而真實,有人在安慰林初,也有人憤恨道:“那個瘋子……”
其中有一個身影向林初躬身哽咽道:“師尊,其餘學院都已經檢查完畢……除萬仞山七百四十二名武道院學子外,整個學宮,無一活口。”
另一個影子暴怒道:“事已至此,除了殺了那個魔頭,我們沒别的生路可走。”
“除魔,唯有除魔!”
夢境中的人臉時常是模糊的,耳力是涿光的長處,她盡力記住了這幾個站在林初身邊的人的聲音特征。
而後,她看到被人影包圍在中間的林初終于如夢初醒般擡起了頭。
他雙目赤紅,幾欲泣血,一眼一眼自虐般掃過栖吳山淌不完的血河,收不盡的屍山,最終從齒縫中溢出一聲合着血沫的聲響:
“除魔——”
伴随着這聲猶如裂帛的嘶吼,夢境的邊緣開始扭曲。
涿光本以為這是這是夢境本身察覺到了她的入侵,開始排斥她的靈體而出現的夢境消解的反應。可定睛一看,她才意識到,是這個夢境中的環境因某種強大的力量而發生了扭曲。
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陡然出現。
天邊血色更濃,“除魔”二字尾音未消,一個幽深的身影出現在了栖吳山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