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上時,趙璟也沒閑着腦子。
若是這出戲放在話本子中,必要運籌帷幄,将偌大一個摘星閣玩弄于股掌之中,方能順利潛入劍冢,揭開謎底。
但現實并非話本,設計愈多,漏洞愈多,因此趙璟打算采取陽謀。
劍冢是宗門前輩死後本命劍埋葬之地,許多生了靈識的劍并未死去,就在劍冢之中沉眠,等待新的喚醒者抑或是挑戰者。
自古以來,劍冢都是門内子弟曆練學習之寶地。這回八方齊聚,新鮮稚嫩弟子衆多,為各位客人開放劍冢,提供一處曆練之地,合情合理。
果然,道清宗外交部發言人——林峰主在宴席上一提出要讓各家弟子去劍冢學習一二時,摘星閣一口答應了。不過隻允許與劍靈對招曆練,而不能損害劍冢内的環境與劍。
但此時卻橫生了一處小小的枝節。
趙璟與燕流雲正要跟随大流浩浩蕩蕩地往劍冢去,卻被林峰主攔住了:“流雲,你一介法修,不必去劍冢吧。”
法修,便是直接以靈氣為器,研習各類術法,不似劍修劍不離手。不需要武器的法修去劍冢作什麼,給名劍上香磕頭三鞠躬嗎?
燕流雲一怔,他确實還沒想過怎麼狡辯這個。眼神還不待往趙璟那邊飄,江南行就施施然過來解了圍,對滿腹狐疑的林峰主說:“師兄,他們小孩子喜歡玩樂在一處,你就讓他們同去看個新鮮吧。”
趙璟忙道:“對啊林峰主,是我人生地不熟,想拉着他一起去的。”
林峰主直覺不對勁,主要是覺得一件事但凡有了江南行的摻和,就給人一種濃濃的不信任感。
方才就突然讓他發言,建議摘星閣公開劍冢,他雖習慣性的答應了,但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但林峰主看了看逍遙峰師徒二人,又看看自己那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寶貝徒兒,對兩個孩子乖巧懂事的信任壓倒了對江南行的懷疑——
“好吧,那流雲多照顧些師弟,别走散了。”
燕流雲滿口答應了下來,拽着趙璟的胳膊迅速開溜,跟上前往劍冢的浩浩蕩蕩大部隊。
摘星閣專門派人引路,帶着這群衣着五顔六色的年輕修士前往劍冢。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熱鬧,很快,一衆少年便進了劍冢之中。
摘星閣的劍冢位置特殊,設在地下深處,縱深橫闊,放眼望去有如黑雲壓頂的古戰場,各色古劍錯落立于土中。
荒僻肅殺之氣彌漫開來,仿佛沉眠地底已久的墳墓轟然洞開,飄出腐朽而陳舊的氣息。一時路上最熱鬧的弟子也沒了聲,像被掐住脖子的雞仔那樣,靜默地魚貫而入。
趙璟對摘星閣不太熟,便在傳音中問燕流雲:“為何摘星閣的劍冢殺氣如此深重?”
燕流雲雖平日看着不拘小節,但畢竟是後勤之神雪玉峰的傳人,對這些宗門曆史記得相當清楚——
“摘星閣以劍起家,又以血開劍,但凡能劍法大成的,劍下亡魂都不下數百。”
他夾帶私人感情補充道:“所以摘星閣一直人緣不好。有時候别人隻是找他們切磋,但輸了就會被殺,完全控制不住劍嗜血的本性。”
原來如此。
那引路的摘星閣弟子和顔悅色地提醒了幾句,便退出去了。一些少年當即激動地拔劍,想要與劍靈過上兩招,一時這荒涼的劍冢叮叮當當好不熱鬧,仿佛開了家賣鑼鼓的鋪子。
而他們二人刻意往邊緣走,此處黃沙漫天,劍靈也少,沒幾個人被吸引過來,十分隐蔽。
摘星閣既有膽子開放,那麼為明所說的“處理”容器之事,要麼被抹去了痕迹,要麼就藏匿在隐蔽之處。
趙璟更傾向于後者。
這劍冢四方雖看着是堅實的石壁,卻以銀水環繞一周,應當是做了一道障眼的屏障,目之所及的四方地面之外,必然還有看不見的空間。
燕流雲也是這麼想的,于是見到那銀水彙聚的河流時,沒多思考,就把手伸了進去。
趙璟大驚失色,忙拽他手臂出來:“這是有腐蝕性的!”
伸進銀水中的部分皮膚果然開始滋滋冒煙,燕流雲卻滿不在乎地甩了甩手,指着剛剛探入的地方笑道:“我剛剛看這處水流有拗折之勢,很像雪玉峰的流水機關,伸手一摸果然是!這裡想必就是那隐蔽空間的開關了。”
那也不至于連個防護都不帶,直接上手吧。趙璟失笑道:“你真是個天才。”
“那是自然!”燕流雲毫不羞澀地承認了。
他探頭探腦看那銀水,忽而手上一陣清涼,低頭看去時,已經敷了一層散發着靈光的藥粉,一看色澤便知絕非凡品。
趙璟拿出宗門發的包紮棉帶,在他手上整齊漂亮地纏了幾圈,手法十分利落,而且——一點也不疼。
燕流雲驚歎道:“你怎麼這麼熟練?”
雖然他們還沒學治療術,平日裡跌打損傷都是自己處理沒錯,但修仙之人畢竟不是專門的醫者,他還沒見過如此娴熟迅速的。
“唯手熟爾。”趙璟随手打了個小巧的蝴蝶結,“把令牌拿出來吧。”
半個時辰之前。
路過那合歡峰弟子說的塌方之處時,趙璟本打算直接繞過去——摘星閣的路都很狹窄,哪怕塌一小塊,也很難走了。
但燕流雲表示,這種能嘲笑别宗基建之失敗的樂事,他必須要去親眼看看。
然而,當兩人走過去時,卻意外地發現,還真有人走路不看路,當着他們的面一腳飛進那塌方的坑裡去了。
一身摘星閣的弟子服飾,腰間還懸挂着摘星閣令牌。
據說,摘星閣管理相當簡單,基本所有人的令牌都是同一種。
趙璟眼前一亮,拉住燕流雲,扭頭鄭重道:“事急從權?”
“我懂,知其不可而為之。”
兩人對視一眼,在發現彼此不如想象中那般剛正不阿後,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那弟子一腳踩空,恰好半條腿一蹬,卡進了深不見底的坑洞之中。
他暗道一聲晦氣,正準備不顧形象地爬出來時,忽而手臂被一攙,擡眼對上一張極易讓人生好感的明秀面容,琅琅如玉玦相撞的聲音傳入耳中:
“道友無礙吧?此處光線晦暗,一時不察失足也是正常……我扶你起來可好?”
“啊、好,好,謝謝……”那弟子從未在争強好勝、強者為王的摘星閣體會到如此春風化雨般的關懷,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他正糊裡糊塗地應對趙璟不斷釋放的噓寒問暖時,燕流雲順手牽羊,如風般輕盈迅捷地勾走了他腰間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