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一路上,木質長廊裡灑滿了陽光,仿若一地碎金熠熠生輝。
推門而入時,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柳色青青。
江南行輕倚着窗欄,眺望遠方起落的群鳥。開門的瞬間微風恰來,幾縷細如輕絲的鬓發柔軟地拂過側臉。
他沒穿那身潇灑如遊俠的白衣,而是一身明亮的栀子黃直裰,衣袖的線條很柔順。
這身衣着倒讓趙璟突然發現,他比印象中還要清瘦一些,像一握纖韌的柳枝。
“來了?呆在門口做什麼。”江南行回過身來,笑意頓生,自然而然地拉着他進去,神采奕奕地規劃着,“青雲會不遠了,在參加之前你得拿劍、組隊、下幾個秘境……”
細塵在光下飛舞,趙璟沉默了幾個呼吸,才将視線從那行走間飄蕩的明黃縧帶上移開。
話倒是有點沒聽全。
江南行按他在桌前坐下,從旁邊拿起一幅卷軸,嘩啦一抖,好幾米長的卷軸就從桌案右邊滾到了地上。
趙璟放眼望去,盡是靈氣寫就的密密麻麻金字,疑惑道:“師尊,這是什麼?”
“錦囊妙計。這個送你,平時可以拿出來對照着看看。”
這一幅卷軸洋洋灑灑數百條,從築基到結丹再到合道,規劃好了一路的大方向,也提醒了許多需要注意的事項。
大到突破每層境界前的準備,小到組隊時的趨避,卻不至于繁瑣到剝奪他自己思考的機會。
隻需略略一掃,便知這是一個天才畢生的修道精華凝練。
趙璟細細看過去,隻覺句句皆懇切,金光閃閃的字迹細緻地鋪就一條青雲之路。
原來這幾日,他都在做這個?
趙璟沉甸甸的卷軸拿在手裡,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惶然,心口漲得發酸。
他忽而發覺了不對——若是來日方長,又怎會如此事無巨細?
趙璟手指點上空白的最右邊一行,輕聲問道:“師尊,這第一條為何沒有了?”
“這卷軸也是一樣靈物,完成了哪一項,字迹便會消失。”江南行低頭看了一眼,“若有一天這卷軸無字,我便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趙璟拿着卷軸的手緊了緊,咽下驟然翻滾起來的心緒,盡量平靜地問道:“那屆時師尊還會在嗎?”
“那得看你需要多久合道了。”江南行未曾發覺不對,當真計算了起來,“我師父亦是在我合道巅峰時羽化,但他收我時年紀也比較大了,你若能在三五十年内沖上去,或許我還能……”
話還未說完,趙璟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手動關了音。
見江南行望過來,趙璟抿了抿唇,道:“師尊應當說些吉利的話。”
江南行樂了,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頂:“都修道了還信那一套?好好好,不說便是。”
趙璟心裡忽而堵得慌。他稍稍低下頭去,每根面部線條都緊繃着,長睫垂下,蓋住了混亂情緒湧動的雙眸。
江南行心頭驟然輕輕一跳,直覺自己對徒弟的教育迎來了一個轉折點——
他立馬落下手,很輕柔地拍了拍趙璟的側頰,像是一種憐愛的鼓勵:“雖然一般長輩的承諾都不怎麼可信,但我會陪你長大的,信我如何?”
淺黃微透的袖衫滑下小臂,那顔色柔和美好得仿若纖薄紙張上的丹青,風一吹就會翻飛遠去。
他信或不信,重要嗎?其實根本影響不了什麼。趙璟清楚得很,甚至想無奈地笑一笑。
然而……
趙璟靜靜地看着眼前人,忽然露出一個很是溫和乖巧的微笑:“當然,從我拜師的那一刻起,我便相信你說的每一句。”
他擡手扣住還未來得及抽離的手腕,另一隻手覆了上去,把溫涼的玉穗蓋在江南行的手心裡。扣住手腕的那隻手不經意間動了動,指腹在細膩的腕骨上輕掠而過,又很快放了開來。
“送給我?”江南行沒料到這一出,頗有些意外。
趙璟點點頭。
江南行感覺方才手腕有些被摩挲過的癢,但看了一眼趙璟規矩的坐姿,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握住那穗子細細一看,完全符合發光物件的喜好不說,還是徒弟送的第一份,當下就喜悅起來,但面上還是得維持一下師長的矜持,笑道:“多謝。”
“師尊喜歡就好,何必言謝。”趙璟溫聲道。
門外風鈴驟響,叮叮當當的傳進屋内。
“林峰主來找我了。”江南行将穗子愛惜地收好,叮囑道,“若是無事,你可以在這裡看會書,明日就可以回宗了。”
他離開時,風卷起長發飄飄。有幾绺掠過趙璟的肩膀,發尾撲在頸上,微微的刺。
窗外烈陽高照,梧桐樹沐浴其中,蓬勃地伸展着枝條,青綠可喜,反射出千百片鏡子般的輝光。
趙璟坐在桌案前,安靜地收起卷軸,手指從光滑的卷面上劃過,深黑的眼瞳被陽光點染出溫煦乖馴的錯覺。
他要像梧桐樹抓住陽光一樣,抓住這飄忽易逝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