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重重地松了口氣。
太好了,隻是做夢而已,隻是夢見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他還是正常的人。
隻是這夢也太真實了。呼吸和觸感無一不真,每句對話都能記得清清楚楚。他為什麼會做這般朦胧又無厘頭的夢呢?
驟然驚醒,趙璟一時也再睡不着,便簡單套了件外衣,出房閑逛。
深夜的逍遙峰看着像未開墾的野山,一點燈火也無。趙璟沿着長廊漫無目的地閑逛,忽而聽得幾聲隐約的弦音。
他循聲而去,直到走入一片垂落着青色紗簾帷幔的水榭,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走到江南行住的地方來了。
奇怪,難道别柳院的各個區域都是聯通的,中間沒有任何禁制?他分明記得從前閑逛的時候,都進不來這些地方啊。
青紗飄起又落下,重重簾幕掩映之中,一方木案,一點長燈,一把瑤琴。
修至合道期早就不需睡眠,江南行坐在琴前,百無聊賴地撥着弦,一聲聲流水之音自指下迸發,銀白微藍的月光落在指尖。
他夜晚的衣着和束發十分随意,沒有旁物幹擾,那極為标緻的五官就清楚地顯現出來了。
便是世間最妙的丹青手彙聚一堂,也難描摹出眼前這一種氣質,介于濃墨重彩與清新俊麗之間,達到了一個完美的平衡。
趙璟第不知道多少次意識到,自家師尊假如不張嘴,着實是世間罕見的風流人物。
當然,張了嘴也是世間罕見,隻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
“又睡不着?”江南行沒擡頭,但給他指了一個位置。
趙璟乖乖坐下,看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弦,不似音修那般仙風道骨,反而像人間的延绮公子,富貴而清閑,散漫地調風弄月。
一開始正襟危坐,後來趙璟幹脆趴在案上,在清涼的月色裡閉上眼,風聲、水聲、琴聲都順着木案傳進骨頭裡。
月光像是射進來的目光。
趙璟微睜開眼,沒有溫度的晚風輕撫眼睑:“師尊,我總覺得還像在做夢一樣……我會不會不是人?”
“你是說,活了十幾年,突然發現自己是域外邪魔、妖精或者鬼?”
“也不是沒可能。”趙璟把自己的臉埋進手臂裡,溫熱的呼吸在臉與桌案之間的一小塊裡來回。
“那你可快招了吧。”一雙溫暖的手落在他發頂,那手的主人輕笑道,“若你真是異類,這世上你隻能同我說了。”
——
趙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趴在桌案厚實的氈子上,聽着耳邊潺潺流水般的琴音,就仿佛落入一片溫熱的波浪中,迷幻而甯靜,沒有一絲夢魇侵襲的痕迹。
再醒來時,他已經在自己的床上,妥帖地蓋着被子。趙璟茫然了一會兒,正打算去把速行雞從清晨的睡夢中喚醒,好好操練一番,卻一開門便驚聞噩耗:燕流雲發瘋了。
這個消息被蘭淩枝帶過來時,趙璟險些吓得心髒驟停。
蘭淩枝凝重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昨日夜巡輪到他。沒走出幾步,便看見一個雪玉峰弟子熱情洋溢地同一條大黑犬握手擁抱,那架勢,跟失散多年的親人團聚似的——還含淚道:“我怎麼會認為自己是一個人呢?直到今日我才幡然醒悟!”
蘭淩枝不敢刺激這個疑似發了癔症的人,遂打暈了送去治治腦子。經過長老們徹夜會診,以及燕流雲自己的供詞,得出的結論是:白天吸入的那喵喵粉,導緻他誤以為自己是條犬。
而且他條理清晰地闡述了自己為什麼人話說得這麼溜、身形也比一般犬高大,仿佛開悟了一般堅定,直到現在也沒做回人來。
蘭淩枝:“所以,我來帶點證物,長老們要研究怎麼解。”
趙璟沒想到還有這種後續,二話不說就倒了一半給蘭淩枝——這喵喵粉他暫時不敢再用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解鎖什麼新功能。對手還沒怎樣,自己人先折一半。
虧那器修收他這麼高的價格。
别柳院一來人,江南行就知道了。待蘭淩枝走後,他倏然出現,饒有興緻地問道:“你這喵喵粉真有如此奇效?給我也來點。”
趙璟猶豫片刻,對師父的信任還是壓倒了擔憂,給他也倒了一點。
師尊畢竟是合道期,應該不會有什麼效果吧?
江南行放在指尖聞了聞,片刻後無奈道:“似乎沒用。我還是人。”
趙璟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見江南行掐了個訣,頭頂憑空冒出兩條雪白柔軟的兔耳。
他驚呆了:“師尊,你……你不是說好了是人嗎?!”
“人本來就有兔耳朵啊。”江南行理直氣壯得很:“你怎麼沒有,嫌壓個子長不高割了?”
燕流雲的想象隻停留在想象上,畢竟能力不足,他沒法真的變身。但江南行不同,随手變一個輕輕松松的事。
嚴格來說,其實這效果在師尊身上真不太明顯,至少他沒覺得自己是隻兔子,隻不過是一個應該長兔耳朵的人罷了。
趙璟終于明白,為什麼為他打造喵喵粉的器修收費這麼高,交貨時卻那麼自信。
當時,那器修拍着胸脯自誇:“你就放心吧,絕對好用,而且充滿驚喜,一定對得起你的錢!”
連合道期都能中招,能不自信嗎。
但讓别人誤以為自己是動物這種事,跟打架沒有半分幹系,分明是那器修的惡趣味吧!
趙璟看着江南行兩條柔順地垂下來的兔耳朵,心想他是不是也不小心誤吸了,怎麼感覺師尊确實是垂耳兔呢?
雖然絕非一般兔子那樣乖巧膽怯,但不管做什麼表情,配上這毛絨絨的兔耳,都隻讓人想戳一下。
趙璟深知看一眼少一眼的道理,但還沒有狗膽包天到敢戳師父的臉,在心底譴責完自己的大逆不道後,悄悄伸手捋了一下蓬松的耳朵尖。
耳朵尖動了動,江南行轉頭看過來,要笑不笑的:“軟吧?”
趙璟立馬低頭,乖乖認錯:“抱歉師尊,我隻是好奇,下不為例。”
江南行被這态度良好且無比迅速的認錯噎住了,扇子一收,非常高冷地走了。
趙璟連忙拉住他:“師尊你去哪兒?”
“我今日打算下山尋友。”
趙璟:“我和你一起去!”
江南行意味深長道:“你十天之内就要打赢速行雞,還有時間陪我下山?”
“可以,我很快的。”趙璟十分堅定。
讓頂着兔耳朵的師尊一個人下山,誰知道會有多少人管不住眼睛亂看?他必須得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