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每到一個地方都被盯着看太麻煩,趙璟試着買了個面具扣在臉上,結果還真有用。
一個燈會戴着玩的面具隻賣五文錢,老闆一見是他,還非不收這幾個子兒。
趙璟堅持要付錢,奈何姜還是老的辣,最終還是被迫揣走了兩個面糕。
然而,一戴上面具,那老闆忽而就熱情消退了。那抱着蹴鞠乖乖等在一邊的小姑娘也茫然起來,仿佛不知為何自己會站在這,撓了撓頭,自己走了。
但她已經指過路了,趙璟在這裡的“家”——一間很普通的院子,門前灑掃得很幹淨,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從院牆上伸出青綠枝葉來,生機盎然。
破萬法嘀咕着:【小趙,你覺不覺着這裡像是來過?】
【沒錯。】趙璟看了旁邊幾處院落,方才能确認,【這就是我們走過的第一百戶。】
院門半開着,隻見院中與黑暗時所見無甚差别,靜悄悄的沒有人影。隻除了那株梧桐樹,幾乎半挂都架在了牆上,生機盎然。
枝葉遮掩間,陽光碎斑浮動,牆頭有一處不很明顯、不斷動彈的鵝黃。
仔細看去,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翻牆,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牆頭了。
趙璟定睛一看,眼睛頓時睜大了——師尊為什麼會從這裡翻牆出來?
雖然不知為何不走别的路,但師尊這麼做總有他的道理,趙璟快步上前,低聲喚道:“師尊——”
這一叫卻不好,那已經翻上牆的人倏然一驚,不知哪隻腳踩空了,竟直直地從牆上摔了下來!
趙璟迎接的姿勢驟然一變,迅速撲過去,一把接住摔落的人。
這一接沒用術法,一個輕飄飄的旋身,就卸掉了一個大活人砸下來的力。
雪白的發帶缭亂,輕薄得宛如翩翩蝴蝶。旋轉間拂過他的臉頰,叫睫毛被撲得有些癢。
趙璟抱住了才低頭去看,仔細一看,發現懷中人長着一張和江南行别無二緻的臉,但眼神氣質卻天差地别,這一個簡直把茫然寫在了臉上。
他登時郎心似鐵地松了手,剛剛揚起的嘴角又下去了:“你是誰?”
方才還是看人要摔了才沒細想,若真是師尊,怎麼會這樣從牆上掉下來?這才多高的牆,哪個修士會踩空?
一般複雜些的幻境都會使這一出狸貓換太子,故意制造人熟悉的形象,讓人放松警惕,然後蟄伏于暗處,伺機一擊斃命。
看這人一身鵝黃衣衫,腰間挂着一個酒葫蘆——單看外表,真是找不出什麼纰漏。想來,應當就是這個雲起城的障眼法之一了。
趙璟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地過了一圈,就聽那人一邊整理發帶一邊笑道:“你在我家門外杵着,竟然不知道我是誰?”
趙璟不信:“若這是你家,為何要翻牆?”
“我背着家裡人出去喝點酒啊,當然不能大搖大擺地走門了。”他長歎口氣,抱拳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雖然我掉下來也有八成是托你的福……看你這打扮,第一次來雲起?不如就在我家吃頓便飯吧。”
他這樣坦蕩的口氣,倒真像這裡的主人似的。
那小姑娘既然帶了這條路,不進去沒準會錯失一些情報。不管這人是何居心,能進去探探也好。
這樣想定,趙璟也收起了防備的姿态,客客氣氣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敢問公子怎麼稱呼?”
“姜水之南,姜南,你愛怎麼叫都行。”
趙璟有些無言以對。連名字都要這麼相似嗎?
姜南哥倆好地搭上他的肩膀,把着他往院裡走,言談之間已是自來熟了:“你叫什麼呀?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麼一個人就帶着把劍出來闖蕩了,今天正好,讓我哥給你炖點湯長長個子。”
趙璟正要開口報上一個假名字,視線不經意一擡,恰對上院門後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
他倏然一怔。
這個人的容貌淡得像一捧清水,擡眼時瞳孔卻是深緻的黑,平添幾分冷峭。
清爽的绾發,身着一件淺青色交領,衣服漿洗的次數多了,顯出柔軟寬松的質感來。
單看五官,竟與他至少有六七分相似。
剩下的幾分,怕是扣在年齡的差距上——此人身型是青年人的悍利,肩寬腰窄,看着有二十多歲,自然比還未及冠的少年長相更加成熟。
戴上面具前那小姑娘将他認作這裡的主人,恐怕正是因為這緣故。
青年的眼神隻與趙璟對上一瞬便很快移開,落到姜南臉上,輕聲問道:“這是哪家的朋友?”
姜南興高采烈地拉着趙璟跑過去:“剛認識的!再加一雙筷子沒問題吧?”
他轉頭對趙璟介紹道:“這位是景行,他可擅長下廚了。”
趙璟不理解這幻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為何如此錯綜複雜,便問道:“冒昧問一句,是親兄弟嗎?”
姜南眨了眨眼,肯定地點頭。
趙璟心情頓時複雜起來了。
頂着兩張與師尊和他幾無二緻的臉,卻是親兄弟,像他的那個還是年長的一方……好混亂的關系。
不知是不是多想,趙璟總覺得那名叫景行的青年的視線在不經意地掃過他們二人。
正好,他自己也有點别扭,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抽了出來。
景行移開了目光,微微一笑道:“請進來吧。”
這兩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把住了他的手臂,很有默契地挾持着他往院子裡走,行雲流水地把他摁在了石桌邊坐下,談笑間還順便問了他有什麼忌口。
如果不是全程毫無殺氣,簡直與綁架無異。
趙璟懵然地坐着,手邊已經多了一杯泡好的清茶,莫名生出種在長輩家做客的局促感。
沒一會兒,一桌飯菜就上齊了。三碟菜一盆湯,還有一盤炸魚幹,趙璟隻掃了一眼,就看出幾乎全是自己平時愛吃的東西,隻是做法與他做的不太一樣。
菜中的一道紅斑魚引起了他的注意。這種魚肉質鮮嫩,口感獨特,但處理起來相當麻煩。
幾十年前,大梁使君從西洋帶回來新魚種,與原本的紅斑魚口味幾乎一模一樣,但養起來快,吃起來簡單。
曾經很得食客青睐的紅斑魚,現在已經沒人吃了。
趙璟與這二人坐在一起,默默地伸筷子,再用靈氣悄無聲息地化去食物。
他一直在觀察這兩個人。
院裡的石闆上曬着書,景行又是一身青衫布衣的打扮,他應當是個正經的讀書人。
聽多了他們說話,那一點細微的怪異就浮現出來了——這兩個人說的是官話,語調有種特殊的、舒緩的節奏,蕭散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