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提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而是帶着侍衛,腰間别着長劍。
無人知曉那個雪夜發生了什麼,隻道是新帝忌憚國師的預言,擔心自己走上先帝早早駕崩的老路,于是就地處決了那宮中的所有人,血流成河。
那夜之後,又過了數月,道清宗接收了一名新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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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寶盆外。
“……”
“……”
“你能不能别這麼失魂落魄的?”容端看不下去了,将醫書往桌上一放,“到時候人孩子還好好的,你先思郁成結了。”
江南行手肘擱在桌邊,面色如常,隻是眉頭微微壓着:“我沒有。”
這個幻境是以趙璟為中心生成的,其中内容自然困不到江南行,他幾乎是剛進去沒多久就清醒了,隻記得那幻境中正是春和日麗之時。
“這是你今日說的第一句話。放在平時,你會如此沉默寡言?”
容端見他這副看似冷靜實則已經開始神遊的樣子就怒其不争,歎道:“你真是關心則亂了,道清宗教了十年的弟子,豈有輕易沉溺于幻境的道理?”
“……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把他接回這裡,送到天山去也未嘗不可。”容端搖了搖頭,正欲重拾醫書,江南行的注意力卻被吸引了,問道:“接?”
“十多年前,曾有一名凡間女子将孩子托付與我……說起來,此事還是因你而起。十九年前,你不是正在汴京嗎?”
江南行沉吟片刻,倒真從浩如煙海的記憶裡,翻出這麼一樁陳年舊事。
那時他路過汴京,聽聞皇城中邪祟作亂,便順手除去,得到了天子熱情的接待。準備走時,恰逢大梁新生的皇子滿了一歲要抓周,他隻是湊近看了兩眼,便被拉住了。
“恩人!請近一些吧,讓我皇弟也沾沾仙氣,往後長命百歲。”那個叫趙琛的太子低聲疾呼,熱情地拉着他湊到了抓周的桌前。
小孩子麼,抓書,抓玉,抓筆,都是好的。江南行漫不經心地想着,誰承想,這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摸了摸玉,又碰了碰狼毫筆,然後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往前爬,準确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趙琛生怕自家弟弟冒犯了仙師,直接掰開那隻小手:“快放手!”
江南行倒不覺冒犯,擡手把袖子抽出來,這眼睛像黑曜石的小皇子卻再次伸手,牢牢地握住他的無名指。
小孩子手勁大,一旦握緊了,就輕易不松開。
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金枝玉葉的小皇子抓周卻抓着自己不放,看樣子是一心一意,不打算抓旁邊的物件了。
饒是他有再厚的臉皮,也覺得有點尴尬了。
皇帝倒是樂上了,摸了摸小兒子沒幾根毛的腦袋:“仙師,這崽子恐怕與你有緣,不如收了他做弟子?”
江南行還真心動了一瞬,但随即想到自己根本不會養這麼小的孩子,何況人家也不會真把疼愛的幺兒送出去,便随口糊弄過去了。
本以為這個小插曲就這麼結束了,但乳娘要把小皇子抱走時,他突然開始大哭。
乳娘糾結了一瞬,見皇帝已經擺駕走了,便果斷地塞給了江南行。果不其然,一碰到就消停了。
江南行抱着這溫軟的小孩子,頗有些手足無措。
很小很軟的一團,熱乎乎的,就抱着他的脖子,安安靜靜的。
趙琛羨慕又嫉妒:“阿弟都沒對我這麼黏過。”
“……嗯。”江南行道。
還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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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初跑人家周歲宴上,叫他母親記住了,後來落難,便通過家裡人找上了我。”容端又道,“當時你不在,我便叫别人去接回來。”
“落難?”江南行還依稀記得那時周歲宴上其樂融融的場景,不自覺地蹙了眉,“可我後來也去過一次,似乎并沒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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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歲宴後,再路過汴京是幾個月之後。江南行看着城内飄揚的落花,自然而然地走了進去,然後被便衣亂逛的趙琛逮住了。
這個少年一見他,便興高采烈地說道:“仙師,我阿弟會說話了,你想不想聽聽?”
江南行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趙琛帶着他左拐右拐一路摸進皇宮,見到了乖乖坐在樹下等着的小殿下,然後相當放心地把自家弟弟抱給了他,自己先去拿個東西。
江南行把孩子放下來,仔細地打量着。按照他的眼光來看,長得那是相當可愛,最鐵石心腸之人見了,怕是也要捂住心口半天不作聲。
但這麼大點的孩子,會記得人嗎?
很快,小殿下就身體力行地證明了:記得。他趴到江南行的腿上,黑葡萄般的眼睛裡滿是期待:“漂亮哥哥,是專門來看我的嗎?”
“是,但是應該沒有下次了。”江南行捏了一把軟乎乎的臉蛋,對漂亮哥哥這個稱呼有點憋不住笑,“别在你父皇和你親哥面前這麼叫我。”
論年紀,他恐怕可以給這位小殿下的太爺當哥。
小殿下隻聽進去“沒有下次”,震驚之後失落了很久,抓住他的袖子,眼巴巴道:“那你怎麼才能一直在?”
小殿下想了想:“你能不能做我的老師?”
江南行心軟,但拒絕:“不可以。”
小殿下低落地數了數,發現已經沒有什麼位置可以留了,爹娘有了,哥哥不做,姐姐不行。
“那……你将來要做我的王妃,好不好?”小殿下眼巴巴地望着,“你答應,我就抱抱你。”
江南行噗嗤笑了出來:“小貪心鬼,你不知道王妃得是女孩子嗎?我又不是你們趙家人,不會一直陪着你。”
小殿下落寞地低頭,忽而擡手:“抱。”
江南行左看右看無人,把粉雕玉琢的小不點撈起來抱着,仿佛偷了别人家孩子一樣,略有些心虛。
豈料這小孩比他膽子大多了,抱住他的脖子,結結實實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中途折返的趙琛驚呆了,一個猛撲過來,瘋狂地道歉:“仙師,舍弟不懂事,沖撞了您,您千萬大人不記小孩過啊!……”
江南行搖了搖頭,表示沒事。他感受到幾裡外躁動的邪祟氣息,再看看還扒拉着他不撒手的小殿下,突然覺得挺有意思。
他點了點小殿下的鼻子,帶着笑意道:“好寶寶,下次不準你随便親了。”
但後來再沒有下次了。他四處遊曆,一路斬妖除魔,時間一長,便将這件有些趣味的小事抛諸腦後。
……
回憶完後,把這些事一連,竟然幾乎拼湊出了趙璟修道的來龍去脈。江南行喃喃道:“早知後面會那樣,我當初應該搶了孩子就跑……”
“然後呢,丢給誰養?”容端沒好氣道。
他蓦然想起那個震撼人心的親吻,頗覺他們宗門應該是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