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想到竟能磋磨上四年之久,讓師尊擔憂了,是我之過。……”
這般滔滔不絕地叙說,說到一半倒真給趙璟說委屈了,忍不住把下巴擱在江南行肩頭上,悶聲說出了真心話——
“若沒有想着你,我闖不過那個煉獄幻境。”
幻境制造的不論是幻象還是強敵,歸根結底考驗的是心境。
無數次被炙烤的痛苦沖擊得幾近失去知覺之時,是那一絲牽挂讓他總清醒着,堪堪握住手中劍,沒有就此沉淪。
一聲輕微的歎息。
感受到脊背被輕順着時,趙璟心頭一松——這便是心軟了,好了。
他就知道,師尊的心總是容易軟的。
這一走,時間太久了。好在現下已經回來了,有許多事都能慢慢說,慢慢地好。
他松開江南行,将冰冷的手合在掌心中圍攏了,感受到那雙手細微的發顫,不由心中一怮,溫聲道:“師尊,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你也同我說說吧?”
江南行還沒張口,恰在此時,一點光芒便從趙璟的手腕處冒出,徑直沒入江南行眉心中。
趙璟心中生出些驚雷般的不詳預感。
隻見江南行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仿佛有一道潮汐從腦海中沖過,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又隐隐透出些紅。
“乾坤袋給我。”
趙璟迅速掏出那個銀線璀璨的乾坤袋,放到江南行手中。
江南行冷冷道:“我要你的。”
此時不像是先前那般真生氣,而像在壓抑着某種似惱非羞的情緒。
趙璟不明所以地又拿出來自己的,給了。
要他的做什麼?
江南行對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暫且不感興趣,直接從裡面掏了本書出來,頂着趙璟駭然的目光信手一翻,然後毫不客氣地卷起來往他腦門子上來了一記。
“一天到晚就琢磨這個,我真是開了眼了。”
不好,那書上盡是他先前受了冷落,心裡不痛快時寫下的一些胡言亂語。在雲起被看到的那些貌似隻是一小部分,他都不敢回憶,他還有沒有寫些更加不知羞恥的話。
趙璟捂着腦袋,欲哭無淚地扯了扯江南行的袖子:“師尊,你别看行嗎?”
江南行隻報以冷酷無情的兩個字:“沒收。”然後就毫不猶豫地把他定在了這溫泉之中,提了提衣袍,轉身便走了。
趙璟泡在溫養的泉水之中,生無可戀。
那老翁說,他留下的痕迹都會随時間而消散,但又說要送他一樣東西。難道就是把師尊的記憶送了回來?
他自然是希望這段過去能不被遺忘,但好歹……給他點準備的時間,再去坦白吧。
破萬法跟着他一起泡溫泉,悠悠地靠着岸邊青石:“哎呀呀,是誰家小兔崽子偷摸寫情書被抓包了啊?果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呵呵——”
“……”
“我勸你這幾天就别往他身邊湊,好好修養下身體,這樣被揍了恢複得更快。”
水聲咕噜咕噜。
破萬法不用問就知道這小子心裡在想啥,懶懶道:“人家十幾歲的時候追着你跑了那麼久,還被放了鴿子,可不得惱羞成怒一番?你且避避氣頭吧。”
“……嗯。”趙璟像一條鍋中魚那樣仰躺在池邊青石上,溫熱的氣流烘熱疲憊的身軀,水流熨帖,他終于有時間細細梳理這段說長不短的日子。
不知為何短暫地回到了過去,在百年前的雲起城,他們之間,似乎、确乎,有過心意相通的時刻。
但如今時過境遷,各方面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段經曆也不能說明什麼,更不可能拿出來說事。
千頭萬緒都纏在一起,亂得像線團,撚不出一根分明的情緒。
趙璟心裡堵得慌,但又有種格外輕盈的感受湧動着。縱使天涯何處無芳草,哪怕蒲葦韌如絲、磐石已千瘡。他再無法用那世俗倫常的理智,勸說自己回頭了。
見證過這一絲一毫的可能,又如何能心甘情願放棄?
他不經意間擡頭,看見了空中緩緩飄落的白點,如春日柳絮紛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為何物。
第四年冬,終于看到了逍遙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