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少年歪着頭,語氣帶着明顯的好奇,神色卻平靜極了,“父親嗎?”
蒼山覆雪,明燭天南。
酒色的殘梅沉入血色的河流,終年孤寂的極域被驟然撕裂,終于迎來了它的第一場喧嚣。
“弑父滅宗,殘害同門,蘇予辭,蘇屹靈……”
漫天飛舞的大雪,無休無止,蘇宴白輕笑了一聲,他撐着劍重新站了起來。
那身曾經一塵不染的白袍血迹斑斑,像綴了大片的紅梅花瓣,平添了幾分绮麗的豔色,再也不複當初的清雅微涼。
他嗓音極冷,像是極域終年不化的冰雪:“——你當真是好極了。”
雪色籠罩下的殿宇,萬物寂靜,隻有清冽的寒風掠過,紅梅的枝條如同虬龍來回遊動,枝垂瓣落,捎來遙遠的梅香。
“父親過譽了。”少年同樣一襲白衣,如霜似雪,幾乎要與天地融為一色。
他輕歎一聲,很是理所當然:“屹靈也不想的,雖說父親超脫世俗,不問世事,但終歸是玉骨铮铮,不會坐視不管,屹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寒潭涼月般的冷意在蘇宴白眼裡逐漸彌漫開來:“你這般肆意妄為,悉知,因緣會遇,果報自受。”
“是嗎?”蘇予辭伸手接了一片搖曳而墜的梅花,輕笑了下,那雙和蘇宴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桃花眼裡卻極冷極淡,沒有一絲波瀾起伏,“那屹靈便等着。”
雪飄如柳絮,綴在少年白色的長袍上,将原本端莊出塵的顔色襯出了三分孤冷與森寒。
蘇宴白閉了閉眼,極域幾朵未肯消融的寒酥在他的眼睫上凝成了一層白霜。
半響後,他睜開眼,越過少年凝視着遠處的紅梅,用含着難以言喻奇妙情緒的聲音但卻最平靜的語調,緩緩地對少年說道:“你和我……其實一點也不像。”
“我教你習君子禮儀,明天下道義,卻不知你本性如此。”
他把視線收回來,投向了眼前的少年。
眸中深埋的戾氣陡然間橫生湧現,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一字一句道:“早知如此,當初我便該一劍殺了你,如今這般,倒是我之過!”
少年站在雪地裡,恍若未聞。
銀白的衣袂在風中飄搖欲飛,濕漉漉地沾了些雪化的水,他的臉上似乎帶了些笑意,卻被風雪氤氲地模糊不清。
“請父親放心好了,屹靈以後一定會好好打理極域,不負所托,父親——”
少年眼睫漆黑濃密,臉上的笑意已經如同籠罩在林間的薄霧一樣,慢慢地消散了,留下的隻有無形刺骨的凜冽清寒:“便安心陪母親去吧。”
三丈外,是劍刃寒光終枯萎,彎弓染血且嘯鳴。
有的人天生就是如此,和幼時遭遇并無多大關聯,這些過往于他們而言無任何影響。
蘇予辭便是這類人。
若是早前便得勢,他想,他還能做得更狠,做得更絕,這又算得了什麼。
蘇宴白尚知如此,難道他一個巫疆聖子還妄圖憑這些困住他?
“巫疆聖子的實力竟如此不堪一擊?”
蘇予辭漠然的唇線不知不覺間上彎了一個極微弱的弧度,微微眯起的眼瞳裡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殺意:“落霞樓,果真是落沒了。”
——怎麼會這麼快!
不過瞬間,他就能從幻影中出來,哪怕是些所謂的大能也很難做到,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會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樂竺蓦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顯然意識到了對方的危險程度,可惜,對方并不給他震驚的時間。
蘇予辭食指指骨微揚,腕上紅繩系着的合背銅錢光華流轉,一道銀色長弓瞬間在他手中成型:“無趣。”
在他拉動箭弦的那一刻,血色的箭矢快速成型,尾端的翎羽卡在弓弦之上,發出細碎的铮響,直至弓如滿月,修長的手指驟然一松。
羽箭帶着尖鳴聲,一往無前閃着寒芒破空而去。
迎面而來的箭簇讓樂竺驚呼一聲,身體飛快朝後越去堪堪躲過這一箭,卻不想蘇予辭意不在他。
箭矢攜着不可阻擋之勢,恍若流星劃過天際爆發出耀眼光芒。
很快穿過捕憶蠱破開幻影,将其擊殺後,又化作點點血色流螢将剩餘的毒刺蜂蠶食個一幹二淨。
蘇予辭細白的指尖輕輕拂過弓弦,光滑的弦絲忽然流漾起一層充滿靈性的赤光,最終變成紅繩串起銅錢穩穩回到他腕間。
眼看着就要敗落,樂竺死死盯着蘇予辭,一隻眼睛由黑色轉為赤紅,化作一隻圓形蠱蟲從裡面爬出來,飛快地落在地上。
于此同時,成千上萬灰色的飛蟲驟然從地面湧出,斑駁的羽翼鋪天蓋地填滿了整個巷口。
樂竺的身形隐入其中,瞬間破碎成無數細小的飛蟲,即将跟着化成飛蛾逃離此處。
沒有辦法,他隻能舍棄一隻眼睛來換取逃脫之法。
就在樂竺剛要舍棄這具軀殼,打算金蟬脫殼時,蘇予辭手指輕輕地轉了一轉,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牌出現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