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婉空靈,柔中帶堅,嘈嘈切切,長音不絕。
好高超的琴技!——這是姜小滿的第一個反應。
但很快,又聽出了不尋常之處。
這琴音,隐隐夾帶着些許靈氣的波動,那是一種格外溫婉而綿長的靈氣。
于凡人耳中或許難品出差異,但對于姜家人而言,分辨普通琴音和帶靈氣的琴音則是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簡單。
素聞岑家是江南一帶的琴藝世家,家中便是婢女也懂些音律,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竟能奏出此等媲美仙門之樂的琴音。不過,無論是誰,定是體内有不凡靈氣之人。
姜小滿決定親自去查探一番。
她輕手推開房門。
月光傾瀉,灑落一地清輝,夜晚的空氣也清新恬靜。
隻是靜谧的空氣中隐藏着一絲詭異,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警覺地張望了一番,目光逡巡于院牆外的古樹陰影,牆内微動的草叢,以及遠處房屋的屋檐下挂着的燈籠,照出昏黃不定的陰影……
姜小滿将玉笛藏在衣襟中,露出半截頭,若遇上緊急情況,随時可以抽出來。
按理說,她的身份應當沒有暴露,那魔物也不太可能特意針對她。再說,即便真的有個萬一,她衣袋中還有些遁地符,保命逃走應該還是夠夠的。
她順着琴音而走,出了客房,經小門離開右院,穿過後方的長廊,又爬上一座小山坡。
這梅雪山莊确實大,據說占地幾百畝看來也不虛,覆蓋了整座小山頭,而遠處的大片坡地想必便是後山了。
在月光下倒也能看清大概面貌,灌木成蔭,密草叢生,再深處看着倒像是幾座墳冢……
早前聽淩司辰說起過,這山莊的後山部分往昔曾是一片繁榮的庭園,岑老先生過世後便已然廢棄,甚至好些個病死的奴仆的墳冢便立在後山深處。
究竟是誰會大半夜在這鬼地方彈琴!?
*
好在小山坡翻過去便是一片矮竹林,這裡倒是有一處還算整潔幹淨的小庭院,而那琴音正是從這小小的庭院中傳出來。
竹林密而不高,郁郁蔥蔥地環繞着庭院,簡門僅以幾枝竹條勾勒,搭配些許蓬蒿為飾。竹條門架上挂着的牌匾,姜小滿借着月光,勉強看清其上寫的是翠微苑三個字。
“翠微苑”……
記憶中爹爹曾言過,那年征魔後他與岑老先生連日飲酒歡聚,便正是在這翠微苑中。想必多年以前這半畝大小的庭院也十分熱鬧吧,可如今坐落于這無人問津的後山中,卻顯得格外冷清蕭索。但從這竹門内傳出、飽含靈力的悠悠琴聲,又讓姜小滿愈發的好奇。
她躲在半掩的門後窺望,清幽的庭院中央是石砌的桌台,上面端端地放着一把七弦瑤琴,夜色朦胧,琴身的輪廓依稀可辨,幾分素雅幾分古樸。桌台旁,一女子端莊而坐,身着碧裙,低眉垂眸,玉手輕撥石案上的琴弦。
女子貌若空谷幽蘭般出塵,黑發如瀑般垂落,月色若銀輝般輕灑其身,為她披上一層皎潔的紗裳。
看着年歲倒是和自己相仿,聽聞那岑秋已年過而立,膝下有子,應當不是她。
女子身後則站着一個身形袖珍矮小、一身桃色衣裳的丫鬟,此刻微垂眼眸,靜靜聆聽。
袅袅琴音清脆如淙淙流水環繞山澗,在院落、矮竹林中回蕩,又似松林間風過枝頭,輕柔而綿長。女子儀态溫婉,信手撫琴、從容恬淡,仿佛與夜色渾然一體。
姜小滿聽得出神,不自覺想往前再邁進一步,哪知腳下踩碎了葉片,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女子蓦然擡頭,琴聲戛然而止。
隻聽丫鬟驚喊道:“誰!誰在那兒?”
姜小滿隻得從暗處緩緩走出。
那女子看清她樣貌時,雙目忽然怔住。爾後白皙的手指按住琴弦,緩緩站起身來,警覺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低聲問道:“你……你是誰?!”
姜小滿聞言收住腳步,杵在原地,緊抿雙唇,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
她和淩司辰到時天色已晚,未有機會同莊上主人見面,故這莊上大部分人,當是還不知道她這個“啞巴藥仆”的存在。
這女子站起身時,姜小滿明顯看出她周身散發出的靈氣波紋。
人的靈氣與脈象、氣穴一樣是出生便有的,有的人天生稀薄,有的人天生渾厚。隻是未加修煉的靈氣無甚作用,普通人亦不懂得收束靈氣,自然便讓體内充盈之氣散發了出來。不過,擁有如此優秀的靈氣,卻并非仙門之人,甚是可惜。
女子波瀾不驚,眸光如水,靜靜等待着眼前之人開口。反而是身後的丫鬟神色驚慌,幾步上前護着主人:“你該不是賊吧?快說,你是怎麼進來的?”
“桃紅。”女子擡頭,喝住丫鬟。
見那丫鬟情緒緊繃,姜小滿生怕她忽然高聲呼喊,便支支吾吾道:“我,老夫人,病重……”
此刻四下無人,她便盡力以最簡短的語句傳達來意。
幸而,那女子明白過來,含笑道:“原來你便是母親今晚請來的神醫呀,我原以為該是個老頭子,卻沒想到竟是這麼年輕的姑娘。”
她揮了揮手,名為桃紅的丫鬟便應諾着退回了後方。
姜小滿尴尬一笑,不再辯解,便先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