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上頭,庾聞謹的話匣子就跟重新打開了般,對着張環不願意說的種種細節,到了步幽閣卻絲毫不落。
他講了許多,譬如元昇是如何在危機關頭耍出套劍法,才叫他們帶石虎突出了重圍。
“對了,還未得空問你如何會這等功夫?”
元昇草草回答:“不過機緣巧合從江湖人士那學來,再說孤的事,你又如何完全知曉?”
“想來正是,兒時那會,六藝之中你最擅長的便是騎射。”
杜初月聞言奇道:“你二人兒時便認識?”
“我父親年輕時就追随雍王,後來我又幸得雍王重視,進得王府與幾位郎君一處上學。”
庾聞謹笑說:“那時杜娘子與二郎初定婚約,我二人還爬過杜府的牆偷看過杜娘子,後來被你家的護院發現,放狗出來追了我們三條街。”
聽起來,他二人卻是幼時玩伴。
大概随着年深日久,元昇越長越輕浮,這庾聞謹不喜他素日作風,于是分道揚镳。
果然話音落地,桌上便安靜下來。
元昇涼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杜娘子怎會記得,不如多珍惜眼前這杯酒。”
庾聞謹樂道:“行,今夜痛快,不提這些也罷!”
他二人行起酒令,舉止明顯要比從前熟悉親密,杜初月當下便想,此次黑風寨一行,元昇隻怕不止是一舉三得。
酒酣耳熱之時,元昇連輸掉好幾碗酒,還未出完拳就直直地趴到了桌上。
庾聞謹笑說:“小時候你就喝不過我,長大了我還能讓你赢?”
他晃了晃酒壺,似乎是沒有聽見酒的回蕩聲,竟舉高酒壺對着壺口朝裡望。
醉得很厲害。
杜初月取了清酒替他滿上,誰知庾聞謹竟站起身,完完整整地給她行了個大禮。
“多謝,杜娘子。”
杜初月好笑,“一杯酒而已,庾小将軍何必如此。”
庾聞謹搖搖手指,“若非杜娘子遇刺,我與二郎也不會去黑風寨,若不去黑風寨,我們這輩子還不知有沒有機會并肩而戰。”
倒不必如此言重。
雖然說話沒頭沒腦,但醉酒後正好是一個人防備心最弱之時。
杜初月望向一臉醉态的庾聞謹,瑩白的月光撲在臉上,映得她眼眸漆黑。
她淡笑道:“庾小将軍對世子能有如此大的改觀,想必是因為在黑風寨時世子為庾小将軍擋下那一刀。”
“是。”庾聞謹拍拍胸脯道:“日後二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庾聞謹萬死不辭。”
“若是日後二郎身處險境,你也會首當其沖?”
“自然。”
“那倘若他的敵人是大郎君與三郎君呢?”
“大郎君與三郎君……”
庾聞謹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這二人是誰,搖頭晃腦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嘴裡不停喃喃着那幾個字,念着念着竟合上了雙眼,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他墜入了夢境,夢中又與元昇回到了小時候那間王府私塾。
那時他們是學堂裡的兩個小霸王,每日形影不離,揪先生的腰帶,扔元子佑的毛筆,無惡不作又親密無間。
他們卻很少得到懲罰,因為元昇聰慧過人,總能很快完成先生為懲罰留下的功課,久而久之先生便聽之任之。
所以那時庾聞謹總是暗自欽佩,說一句為元昇馬首是瞻也不為過。
但後來一切都變了。
那發生在崔伯遠将軍抗敵犧牲之後,王妃一病不起,元昇也無緣無故不來學堂了。
他們母子将自己關在步幽閣,閉門不再見客,四周院牆深深,似乎連隻鳥兒也不能從裡面飛出。
庾聞謹多次拜訪卻每每被拒。
他學着從前跟元昇常幹的那樣,每日攀上步幽閣的院牆,有時能看見元昇癡癡地站在房檐下,可一發覺動靜他就立馬會躲去屋中。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的時間,他将自己關在院中整整一年。
後來是因為雍王将他們母子分别挪至了琅苑和洄浪軒才得以結束,而當庾聞謹再見到元昇時,他也就變成了如今這般輕浮模樣。
久而久之,兩人便生疏了。
夢境是個黃昏,庾聞謹攀上步幽閣的高闊院牆,夕陽金燦燦的餘晖灑落院中,元昇就如同在黑風寨受傷時那般,遍身是血的站在那裡。
他喚道:“二郎,二郎……”
他卻怎麼也不應。
杜初月自然見不到庾聞謹夢中的場景,她原要借着對方的酒意試探庾聞謹對元昇的忠心到了何種程度,誰知他醉得連元桀和元子佑都不識得了。
“庾小将軍?”
杜初月拍拍他。
沒有反應。
她叫來紫檀,讓通知洄浪軒的仆從将他二人接走,紫檀得令後乖乖地去了。
院中寂靜,爐火正旺,爐上的羊肉烤得滋滋作響,滴滴滲油,杜初月被那股肉香味烘着,用刀切了小塊到碗裡。
單有肉又顯得單調,于是朝着那壺桂花釀伸手過去。
熟料手腕卻被人一把握住,那本該在醉夢中的元昇竟霍然起了身。
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猛地拉至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