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顧念一的嗓音裡帶着濃濃的鼻音,似化不開的棉。
她伸手接過紙巾,低着頭刻意不去看陸今安。
這麼些年,她極少當着旁人面哭。
隻有明悅見過她流淚。
顧念一吸了吸鼻子,鼻頭、眼眶微紅,“抱歉,我馬上就好,你可以開車,不要耽誤你的事。”
貼心、懂事、溫柔,是别人賦予她的标簽。
而她也已然習慣,且執行得非常完美。
陸今安按開車窗,手肘支在窗邊,“不急,手術延遲了。”
李慧玲喊顧念一進房間的神色不太對勁,他天天在醫院,見多了人情冷暖,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領。
即使刻意壓着音量,但奈何門闆和牆面非常非常不隔音。
從房間裡滲透出來低氣壓,他幾乎沒有猶豫,叩響門闆。
手術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須臾片刻,顧念一捏着紙巾,溫聲說:“好了,我們走吧。”
車子緩慢駛入主幹道,沒入川流不息的車流裡。
顧念一收好存折,如同奶奶一樣,一層一層包裹嚴實,小心翼翼放在包的夾層中,手指隔着塑料袋輕輕摩挲。
這是她一生中,最寶貴的财富。
車内恢複平靜,隻餘下機械的女聲毫無溫度地指路。
顧念一收拾好分别的心情,昨夜她心裡裝着回門的事,沒有睡好。
此刻神經放松下來,拆掉绾起的盤發,頭一直向下點,上下眼皮狂打架。
陸今安開車很穩,沒有颠簸之感,顧念一強撐不住,阖上眼睛。
但睡得不安穩。
座位沒調,她的後腦勺被椅背抵住,不得不坐得闆正,睡得太難受,翻來覆去想尋找一個舒适的角度。
終不得勁,架不住瞌睡蟲,隻能忍受。
高速一路順暢,不到2個小時便到了南城。
車子停在望月灣門前,顧念一醒過來眼前灰蒙蒙一片,下意識問:“這是在哪兒?”
她扭動脖子,發現座椅後調,身上蓋着薄毯。
睡覺前明明座椅不是這樣半躺下去,可能睡着後無意識調的。
但薄毯很明顯是怎麼一回事,睡前她的手邊并沒有。
陸今安淡聲回:“到小區了。”
“謝謝,我先回去了,不耽誤你的事。”顧念一按開手機,與計劃中的到達時間,晚了半小時。
女生推開車門,走進小區。
陸今安剛準備發車,視線落在副駕駛座位,上面靜靜躺着的毯子,被疊得方方正正,像超市裡的小豆腐塊。
座椅被調回原樣。
陰沉了一路的天,此刻終于雨落,雨珠在地面蹦跶。
不知為何,今年的秋雨偏多。
雨中夾雜一絲涼氣。
陸今安向小區裡望去,隻見顧念一加快腳步,包抱在懷中,甯願自己淋濕。
他想也沒想,拿起腳下的傘,推開車門向小區裡跑去。
雨點越來越密集,顧念一的頭發很快被淋濕,身上的旗袍變成藕粉色。
衣服和包她隻能顧一個,羊皮包是阮女士送的,不能沾水。
耳邊除了雨聲,便是趕路的腳步聲。
倏然,她的頭頂多了一把黑色雨傘,擋住了所有的雨,顧念一回頭,看到一張矜貴的臉。
一如往常的淡漠、疏離,烏黑的頭發被雨打濕,中和了冷冽的氣質,顧念一的視線下移,修長的手中抓着一把黑色的傘。
這不是有傘嗎?怎麼會淋濕?
陸今安将傘塞到顧念一手中,“你拿着。”
雨珠順着傘面落下,形成密密麻麻的白色雨線,綿延不絕,顧念一撐開雨傘,“一起吧,雨挺大的,你的手術怎麼辦?”
“取消了。”陸今安比她高出一個頭,顧念一費力舉起雨傘。
“走吧。”傘重新回到男人手中。
兩個人并肩走在傘下,胳膊肘時不時碰到,誰也沒有刻意拉開距離。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顧念一已然習慣陸今安的存在,“謝謝,麻煩你了。”
一波折騰,陸今安回到栢景閣,天已黑透,後座位上的紙箱子,被主人忘記,孤零零躺着。
他第一次撥通顧念一的電話,上來自報家門,“是我,陸今安,你的東西落車裡了,怎麼辦?”
顧念一躺在沙發上,摸摸額頭,“先放在你那裡吧,咳咳咳。”
到家沒有10分鐘,感覺全身發冷,腦袋昏昏沉沉,看到陸今安的電話匆忙接起。
那天互換了手機号,她第一時間存在通訊錄中,備注自然是全名。
他們還沒有親密到可以用昵稱或者老公的地步。
陸今安輕點方向盤,“你生病了?”
顧念一否定,“沒,剛在喝水,嗆到了。”
沒有感情的婚姻,最好不要牽扯太多,她不敢賭。
挂斷電話,陸今安抱着紙箱走進電梯廳,紙箱承重能力差,物品灑落一地,同學錄在地上攤開。
他蹲下來去撿,映入眼簾的一行話是:
【隔着冷靜的距離。】
字迹工整,蒼勁有力,是男生的筆迹。
直覺告訴他,不會是簡單的一句話,搜索引擎告訴了他答案。
「我将遠遠地愛你,隔着冷靜的距離。」
陸今安翻到前一頁,姓名:徐溫言,性别:男。
是她前男友還是暗戀者?
她知道完整的意思嗎?
他無意窺探顧念一的隐私,隻是現在他在做什麼?陸今安面無波瀾合上同學錄。
回想剛剛顧念一的咳嗽聲,悶響、無力,越想越不對勁,他如果分不清咳嗽聲和嗆水聲,那也白瞎了這麼多年的求學。
陸今安将顧念一的物品仔細收好,撈起玄關的鑰匙出門。
在望月灣看到了顧念一的同事,醫院見到的小朋友,冷淡道:“你怎麼進來的?”
池聞璟吊兒郎當,“光明正大從正大門進來的。”
難不成還能翻牆進來不成,把他當什麼人了。
陸今安心想,這個小區安保果然有問題,什麼人都給放進來。
池聞璟睇他一眼,“你又怎麼進來的?”
陸今安不回答他的話,徑直走進單元門,池聞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沒禮貌。”
池聞璟隻知道顧念一居住的小區名,不清楚具體樓棟,結婚就是不一樣,陸今安就知道具體的樓層和房号。
他受傷了,一顆心破碎。
老老實實跟在陸今安身後,他有辦法知道,隻是太沒道德。
他有道德,但不多。
聽到門鈴聲,顧念一透過貓眼看到了陸今安,打開門發現門外還有一個人,和門神似的杵着,“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池聞璟腆着臉笑,“路過給你送點吃的,我朋友買的,我也不愛吃蛋糕。”
又說:“一一你生病了。”
白皙的鵝蛋臉通紅,脖頸、耳朵全被染紅,說話有氣無力。
顧念一擺擺手,“沒事,捂一下就好了,你們快回家吧,已經很晚了。”
她沒精力去關心陸今安怎麼去而複返。
陸今安給池聞璟一個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