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播白塔?”盛襄憤憤。
“那都是三天前的新聞了。”拉菲答。
原來他已經昏迷了三天。
新聞畫面切到一個老人身上。老人面容枯槁,身形如同一條快要燃盡的燈芯。不僅如此,她的眼窩也凹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講話的時候簡直像一具會動的骷髅。但很奇怪,風燭殘年的老人卻有着灼熱犀利的目光,盛襄隔着屏幕看都感覺被這道光直視了靈魂,不由縮了縮脖子,“電視台為什麼要采訪這個老太太啊?”
話音剛落,四人詫異,大山沒忍住噴出一口可樂。
拉菲憋着笑:“好問題。這位...老太太,姓嶽。”
“嶽……嶽芳菲!?”盛襄腦中轟鳴,手裡的地瓜幹全灑床上。這個幹巴瘦的小老太,身上沒點人氣兒,看起來哪裡像是叱咤風雲的人物。
老拜伯在雪原呆的時間最久,他解釋道:“元帥二十七年沒離開過監獄,就連送飯和掃地都是由機器人代勞,不與任何人類接觸。缺乏陽光和運動導緻她皮膚蒼白、肌肉萎縮,而人際交往方面的空白則緻使她的臉上鮮有正常人的表情。”
盛襄皺了皺眉:“那樣的生活……”
“是她對自己的監|禁。”老拜伯極輕地補了句。
人畢竟是感性的生物,與人接觸就會産生聯系,有聯系就有羁絆,人造神一旦被情感軟化,她所象征的審判和威懾力就不存在了。
盛襄想了想:“也是。”
記者的問題通過無線電傳輸到監獄,由嶽芳菲回答,聽到第二個問題,盛襄恍然大悟,怪不得要在轟炸事件後緊鑼密鼓地采訪嶽芳菲——
記者問:惡種之母的基因樣本檢測結果已公示,那個被稱為“天使”的惡種通過DNA鑒定為您的女兒。一位善良、博愛的無國界大夫淪落至此,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無法釋懷的,全球各地自發組織了紀念、哀悼。而關于悲劇的伊始,輿論多有争議,下面的問題是市民投稿裡的高頻提問,想請問嶽女士,您當年是否知曉令愛失蹤後的下落?
嶽:我知道。我還知道她并非失蹤,而是自願獻身惡種,隻為進行她的一項實驗。
母愛是公認的最偉大的愛,因而嶽芳菲在提及女兒時的冷酷才更令人遍體生寒。記者的聲音明顯顫了一下:您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嶽:我的女兒是“淨化派”,她堅信人性可以在惡種身上覺醒,隻是需要催化的過程。她實踐了她的信仰,試圖将文明帶給惡種,最終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來淨化“惡”的傳承。然而事實已經證明了一切。
如諸位所見,淨化派的理論站不住腳。她化身惡種誕下無數後代,卻沒有帶來任何改變。我想借此機會對所有的淨化派、所有的懷柔人士說——弱者的愛是最脆弱的東西,不要再懷有自我感動的癡妄!
有的人是天生的領袖,即便這二十七年來漸漸淡出大衆視野,狂熱的支持者和反對者隻增不減。哪怕是一個臨時采訪,也像是她的個人演說。對于這位頗具争議的元帥囚犯,無論是認同還是憎惡,都無法忽略她強勢的人格。
盛襄深吸一口氣,心跳得很快。
電視裡換了個更激進的記者提問:嶽女士,您這樣攻擊您的親生女兒,難道就沒有想過母女親情嗎?
嶽:我沒有攻擊她。
記者:網絡上反對您繼續執掌隕石武器的聲音越來大,全球五大基地、大小城市近日均爆發了“反人造神運動”,民衆的聲音震耳欲聾,引發了政界對于專|制與自由的集體反思……我們有理由相信,即便您的初衷是為了和平,在經曆了二十七年的孤島生活後,人性在您心中的占比隻會越來越低,或許有朝一日,你會忘記初心!
嶽芳菲的臉上終于有了第一縷波動,她蹙了蹙眉,沒有作答。
之後幾個問題反反複複,要麼是探究嶽芳菲神秘的家庭關系,要麼是老生常談的将威懾的權柄交給聯邦。
盛襄看得鬧心:“這都在問什麼?!我們端了惡種的繁殖巢,惡種遲早得報仇,這時候不抓緊籌備開戰,還在争論這些事?”
拉菲仍舊一副看熱鬧的樣子,“人道主義審判呗,曆史輪回,精彩精彩。”
隻有老拜伯一雙眼睛死盯着屏幕,隐隐流露出擔憂。
又過了一會兒,嶽芳菲似乎是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她站起來說:既然民衆因我在道德上的污點而質疑我的權力,那不妨就在今天公布我選擇繼承者的标準。
拉菲懶洋洋道:“她好像完全不信任基地聯邦政府呢。”
嶽:Geist,過來。我的繼承者。
Geist,在特彌爾語裡的本意是“擁有智慧和靈性的精神”,現在人們将非自然出生、并在成長過程中不斷進行科學幹預的實驗體統稱“Geist”。雖然這種反人類的實驗早在十年前就被各大基地律法禁止了,但彼時ENT組織早已在此領域紮根,其創始人又是嶽芳菲這種法外狂徒,就留下了一支獨苗。
隻不過,人類想幹預自然規律沒那麼容易,即便是ENT這樣的人類精(恐)英(怖)組織,也沒有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
世界上現存的Geist隻有唯一一隻,物種的名字也就成了公衆對于嶽芳菲的神秘門徒的代稱。
這是Geist首次公開亮相,屏幕前的觀衆無不屏息凝神。
“我操!”候鳥大叫,“這他媽能是實驗體?”
人們腦海中總會對實驗體有個大緻的想象,畫面各不相同,但總歸是和人很不一樣的異形、異類。
鏡頭裡出現的軍裝男子卻有着大多數人都難以挑剔的絕倫外表,銀白色的長發和金色的眼瞳,一下子連雪花屏幕都清晰了不少。
老拜伯推了推老花鏡,喃喃:“很像……”
像誰?像嶽芳菲嗎?好吧,勉強算是有着一樣冰冷又鋒利的氣質吧。
盛襄腦中卻蹦出一句贊美希臘雕塑的話,“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
記者:您好,Geist。
鏡頭拉進,盛襄也湊上去,發現實驗體的眼睛并非乍見的冰冷,或許用“靜谧”這個詞來形容更準确,金色的池水裡蘊含着超乎一切的和平與甯靜。
像是動物的眼睛。
記者:怎樣稱呼您比較好?
他的嗓音很淡:我名,嶽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