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為人時,石田大和是個俊朗的青年,然而現在它頂着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軀殼,瘋狂而又扭曲的思維被困在它的身體裡,眸光混沌,也隻有想起那曾經親密無間的名字時才會偶爾閃過一絲清明。
失去了部分記憶嗎?鳴女沒有回答,隻是默不作聲地思考着。下弦之位常有變更,得到下弦之名時間最久的當屬排在第五位的累,這次那位大人一時興起,将下弦之六的名頭給了石田大和。
真是走運的家夥。
在石田大和耐心耗盡,準備從高台上一躍而下時,鳴女終于開口:“他就在此處的某間房間裡。”
面似骷髅的鬼在鳴女的話下恢複了一些神志。镌刻着數字的眼球緊盯着用發絲遮住眼眸的鳴女,聽她說道:“在片倉町有一個稀血。去吃了他,你就能得到更多的力量。”
真是個好運的家夥,鳴女再次感歎道。
附近遊蕩着稀血也好,失憶也罷,這個獵鬼人最幸運的其實是那位大人的臨時起意。石田大和并非完全清醒,它就像在清晨睡回籠覺時緊鑼密鼓做着的夢中一樣,遵循着本能與直覺,抓到了鳴女話中的重點——稀血、力量。
隻要吃了擁有稀血的人,它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力量!陽和,哥哥現在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腿也長回來了,這下不用你和父母再費心照顧一個廢物了!
铮铮弦音回蕩在空曠而龐大的無限城中,石田大和的身影已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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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和粂野匡近迅速趕到了名為來生的居酒屋。
“不在這裡,”不破從一群熱烘烘的酒鬼們中間穿過,迅速搜索了整個居酒屋,“有痕迹留下,但是和陽和家裡一樣,并不新鮮了。”
酒鬼們對這兩個突然闖入的年輕人注以片刻的視線,見他們隻是四處查看似乎是在找人,遍又都埋頭喝自己的酒去了。粂野匡近上前和老闆娘打聽那個彈琵琶的人,老闆娘說那人并不是她這裡的姑娘,隻是某日她聽見對方在樓上彈琵琶,覺得好聽至極,于是便花錢請她來居酒屋彈了幾日。
粂野匡近還想問那位琵琶女離去時的細節,不破突然沖過來拉着他就走。
“有鬼的氣息在附近。”
粂野匡近聽到不破這麼說,緊跟着對方前往鬼出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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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川實彌憑借着腦海中的記憶,又将白天走過的路走了一遍,回到了遇見那兩個獵鬼人的地方。他的身上已經被清理幹淨,整齊地裹上了繃帶。他的身體天生比較壯實,俗氣地講就是與同齡人相比更加抗揍,這也是他可以一直通過自我傷害和普通武器與鬼對抗的原因。
因為實在無法拒絕,不死川實彌喝下了紫藤花家紋之家的婆婆給他煮的湯藥,并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自己的血液對那些惡鬼有着超乎尋常的吸引力,在第一次殺死鬼之後的不久,不死川實彌就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那時他既感到隐秘的興奮,又不可避免地害怕。如果自己的血液将鬼引來,傷害到了玄彌怎麼辦?
旁人大概很難将現在總是挂着一臉“老子不好惹”的不死川實彌和害怕聯系到一起,但沒人從出生就是悍不畏死的。
但是為了玄彌,他必須無所畏懼,直到将所有可憎的惡鬼全部消滅!
上午那兩個人走得急,似乎是認定了不會再放不死川實彌出來(就像什麼誘拐犯一樣),他遠離安置弟弟的地方之後四處搜集來的武器就被随意丢在了道旁,幸虧沒有人随手将它們撿走。不死川實彌用鐵鍊将那些斧頭、鏟子、鐮刀捆在一起,熟練地背在背上,再用寬大的罩袍将它們蓋住。
他現在可沒工夫好好躺在床上養傷,反正還死不了,得抓緊時間再去殺幾隻......不死川實彌突兀地停下了腳步,被兜帽擠壓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隻鬼。
“怎麼,最近真是好運啊,”帽檐遮住了白發,同時也隐匿了不死川實彌額角滲出的冷汗,“你們這些惡鬼,一個接一個地送上門來,到省得我去找了!”
與他相對而立的惡鬼形似骷髅,不死川實彌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球上镌刻的字樣。哪怕不清楚“下、陸”究竟代表了什麼,但這濃重的鬼氣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到一陣陣刺痛,眼前的惡鬼是與不死川實彌從前殺死的鬼完全不同的存在。
“......啊、稀血的味道......力量......你......陽和......”
遮住月亮的雲團飄遠,明亮的月光撒入這處小巷。石田大和的上半身被抽長,它看起來像是将肚皮縫在一起的巨人,突增的脊骨數量讓它背部的皮膚被扯得繃緊,不得已佝偻着腰。為了讓雙眼更好地看見前方,它的脖子也被拉長,宛如某種長脖頸的四蹄動物。
不死川實彌的腳向後退了半步,又穩穩地定在了原地。
“你這混蛋比其他家夥強上不少啊,正好,殺掉你也算不虧!”他握住一把柴刀,又将刀柄上挂着的鐵鍊纏繞在手臂上。他的力量還是太小,如果不将鎖鍊纏在手臂上,手裡的武器很容易被甩脫。
就算是死,也要咬穿惡鬼的喉嚨!
不死川實彌扯開手臂上的繃帶,用力揉搓傷口,讓新生的血痂崩裂。他大喝一聲,向前沖去。
空氣中散發着令人不适的血腥味,然而對于鬼的嗅覺來說,不死川實彌的鮮血如同醇烈的美酒,讓人昏昏欲醉。石田大和吸入了一些血氣,眼前的景象出現了恍惚。半夢半醒間,他好像看見還是幼童的弟弟舉着棒球棍向他跑來,請求兄長和他一起玩投球遊戲。
“好......好啊,來吧,陽和。”
它像所有長兄一樣,輕輕将手中的白球擲了出去。
“唔呃!該死的......!”不死川實彌将雙臂交疊擋在身前,勉強接下了鬼的一擊。然而就是這樣看似輕飄飄的一拳卻将不死川實彌擊飛了數米,直到後背撞上牆壁才勉強停了下來。不完美的受身讓不死川實彌的背部一片麻木,當麻木退去,緊随其後的就是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
他撐着地站起來,将斷裂的柴刀和鎖鍊一起從手臂上解下扔到一旁,從武器堆裡扯出一個勾爪和短矛。
鬼的身影從塵霧中顯現,然而它的視野裡卻失去了不死川實彌的身影,隻剩下被砸出裂痕的牆面。
石田大和扭動頭部,腳步有些搖搖晃晃。
一道小小的身影從死角處沖出,不死川實彌一手舉槍前戳,将槍杆都插入了大半。一擊得手後,他就地翻滾,甩動鎖鍊将手中的勾爪挂在惡鬼的腳上,随手一扯,企圖利用身體慣性将鬼扯倒。
感受到手下原本堅固的固定物突然松動,背對着石田大和的不死川實彌剛想要松一口氣,卻感到一股巨力從手中的鐵鍊上傳來,然後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被人扯着甩飛到了空中。
“陽和......陽和......”
石田大和口中喃喃着,不死川實彌不敢松手,萬一松手的話很可能被直接摔出去。接近地面的一瞬間,不死川實彌激起身體所有的本能反應,成功落地受身,擺脫了鎖鍊。
那根短矛還插在石田大和的腰間,然而它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樣,露在體外的槍杆與它的身體相比就像是一根銀針紮入了一顆西瓜。
皎潔的月光被雲團遮擋,這處秘密的小巷又重歸黑暗的懷抱。不死川實彌躲入街角木箱之後,鼻尖被濕潤木闆的潮味填滿,他拼命地壓抑着急促的呼吸,思考着能夠與這隻鬼抗衡的方法。
他的手輕輕扶在木箱後,在箱壁上留下帶血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