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這位獵鬼人先生。”
不破回過頭,看向穿着白無垢的新娘子。
這次的任務在一座遠離鎮子的村落中,隊員們報告很可能有十二鬼月出現,也有不少人在這裡消失,所以不破和悲鳴嶼行冥一起來到了這裡。
憑借着殘留的“惡意”,不破很快找到了盤踞在山林中的惡鬼,并将其斬殺。無量與悲鳴嶼行冥名叫絕佳的鎹鴉一起外出探查,他和岩柱則留在村子裡,等待結果。沒有離開的原因是,他們一緻認為這隻鬼的實力不足以讓那麼多人失蹤,這裡很可能還藏着别的鬼。
這幾天,因為吃人的惡鬼被鏟除,村中的一戶人家辦起了婚禮。村民們邀請獵鬼人們一同前往祝賀,兩人欣然同意。
“有什麼事嗎,百合子小姐?”
新娘百合子嫁給了自己心愛的青梅竹馬,她的愛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不過沒有人會嘲笑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為了保護百合子與村落才留下的傷口。
新郎勇太也走了過來:“請問,矢吹先生現在怎麼樣呢?當年正是他将我們從惡鬼手中救下,那時年紀太小,忘記問恩人留下聯絡的地址,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想當面向他道謝,還想将請柬送給他。”
百合子與勇太眼中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如果不是那從天而降的風,他們早已雙雙化作惡鬼口中的食糧,再也沒有未來。
新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略有些羞澀地說:“正巧有獵鬼人大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有可能的話,還希望您能将滿月禮的請柬送給矢吹先生。”
勇太從懷中掏出一份精心準備的請柬:“我們無論如何都想請矢吹先生來,見證一下被他拯救的未來。”
不破看着燙了金邊的紅色請柬,上面用隽秀的小字寫了矢吹真羽人的名字。
“非常抱歉,”不破将腰後的脅差解了下來,他雙手捧着那柄刀,用刀鞘輕輕碰了碰紅色的請柬,“矢吹先生去年已經離開了。”
百合子捂住了嘴,勇太也面露悲傷。
“還請不要太過傷心,今天可是你們結婚的好日子呀,”不破摸了摸脅差,替矢吹真羽人收下了那張請柬,“矢吹先生的刀由我來繼承,他如果知道你們這樣幸福,一定也會非常開心的。”
這樣的景象,已經上演了很多次。
不破坐在宴席的一角,悲鳴嶼行冥陪在他身邊。去過的地方多了,不破才意識到矢吹真羽人的身影究竟留在了多少人的心裡。他非常樂意從那些人的口中抓住矢吹真羽人留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蛛絲馬迹。
在讨伐結束後,他們又在這個小村子裡待了兩天。盡管鎹鴉們一無所獲,但有北海道旭川的先例,不破與悲鳴嶼行冥沒有放過任何可疑的事情。
“咪~”
一隻小白貓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悲鳴嶼行冥的腿邊。人高馬大的岩柱用寬大的手掌輕輕一撈,白貓就站上了他的肩頭。
根據粂野匡近的描述,岩柱其實非常喜歡貓咪,在自己的宅邸裡也養了貓。不破試着向白貓伸手,站在岩柱肩頭的貓看了他兩眼,低頭舔起毛來。
這對新人的家裡人正在整理着賓客們帶來的贈禮,不破聽見一位新娘的遠房親戚說,她帶的禮物是“神賜之物”,據說有一天突然出現在了家中祠堂的佛像下。因為壺上的花紋極為華麗,她就将這個神秘的瓷器當做禮物帶了過來。
這位親戚将這尊神秘的壺當作了談資,在賓客的追捧中誇誇其談。
恐怕隻是為了收獲被追捧的自我滿足才編纂了一些來曆吧?不破向擺放禮物的桌子上望去,越過重重人影,看見了那尊“神賜”的壺。說是壺,看起來更像瓶一些,口細而項短,胖胖的,也許插上幾朵花會更好看一些。
還算合格的工藝品。不破收回目光。
就像是汽水瓶被扭開後的第一個氣泡炸裂,不破重新看向了那個瓶子。
違和感。
他伸手握住了藏在羽織下的日輪刀,半站起身,目光緊緊看向歡笑的衆人後面。他的動作讓站在悲鳴嶼行冥肩頭的白貓背毛豎起,受驚似的弓起背,對着他哈氣。
一旦汽水瓶的蓋子被撬開,密密匝匝的氣泡便争先恐後地炸裂,将原本平靜的水體攪得亂糟糟一團。
白貓腳下的“山嶽”移動,它靈敏地跳了下去,從桌腿縫隙間溜走了。
遵從本能,不破率先沖了出去。衆位賓客隻覺得眼前一花,同時有一道突兀的強風吹得他們東倒西歪,紛紛相互攙扶才勉強站穩。
“發生什麼了?”勇太扶着百合子,來到變故發生的方向。
“啊!姑母送來的瓶子......”百合子指向那個本應在斬擊下碎裂,卻正在變成帶血的灰燼,不斷消散的壺。
“這難道是......”勇太一下就想起了記憶中被矢吹真羽人斬殺的惡鬼,那隻鬼死去之後也變成了類似的飛灰。
不破收刀入鞘,皺着眉觀察那堆灰色的餘燼。
悲鳴嶼行冥走來,他目不能視,因此并不能知曉被斬殺之物現在的狀況。
“奇怪的手感,不是本體。”不破用指尖撚起一點灰燼,眼中滿是嫌惡。
百合子和勇太對視一眼,紛紛露出擔憂之色。
*
某處,與婚禮上相似的瓶子立在路面中央。
瓶身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居然搖擺起來,随着擺動幅度的增大,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從漆黑的瓶口傳出。半晌,瓶子不動了。像是壞掉的噴泉一樣,一大坨不明液體從瓶口湧了出來,其中混雜着一些白色的碎碴,與地面上其他幾灘“嘔吐物”融在了一起。
這裡不會有人對這個奇怪的瓶子感到好奇,玉壺的登場自然也無人喝彩。
上弦之五·玉壺此刻從狹窄的瓶口鑽出,它的皮膚像是魚鱗一樣光滑黏膩,收放自如的軀體上卻長着許多對令人惡寒的嬰兒手臂。
本該是眼球的地方卻長着嘴巴:“哦呀,一不小心全吃掉了,應該留下一兩個人類欣賞我的最新傑作才對!”
不遠處的坡道下,一個瘦高的男孩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不敢呼吸,哪怕臉頰憋得通紅也不敢放開手。
遠處的那個瓶中怪物怪聲怪調地自我陶醉着,男孩不住地反胃,聽着它贊美自己的母親肉質鮮美。血絲爬滿了男孩的雙目,膽怯與憤怒交織,他仿佛又聽見了人體骨骼被碾碎的咯吱聲。
都怪他。要不是他貪小便宜,把那個突然出現在路邊的瓶子帶回村,大家就不會......
“嚯呀?”令男孩心髒驟停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前方,“這裡還藏着一隻小老鼠呢。”
看着男孩驚恐的臉,玉壺感受到了無上的歡愉。它扭動着異形的身軀,腰部以下還與突然出現在男孩面前的瓶子相連,臉側的嬰兒手臂捧住雙頰:“真可憐啊,隻剩你一個人了。不過我要恭喜你,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男孩哆嗦着,恐懼奪走了他的聲音。
玉壺高昂的興緻沒有因此被掐滅,它左搖右晃地接近一動也不能動的男孩,在他眼前拍拍手:“恭喜你!!你會成為第一個見證我新作品誕生的人類,為此感到自豪吧!!”
第二個突然冒出來的瓶身與玉壺慘白皮膚的顔色相同,腦袋上長着魚鱗的惡鬼洋洋自得。
“好了!請看!!這個作品的材料來自于即将臨盆的孕婦,我将她的腹腔撐開,如此一來就能露出腹中的嬰兒......”
男孩再也忍受不了,側頭瘋狂地嘔吐。
“......嗯~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對了!就叫生命之花如何!?”玉壺後仰着身子哈哈大笑,錯位的眼睛篆刻着“上弦、伍”,與皎潔的月光對視。
它突然改了主意。
“說到底隻是低劣的人類,沒辦法完成我心目中完美的作品!!”異形的鬼開始咬牙切齒,用各種髒污的詞彙咒罵還沒等它完成作品就死去的人類女性,“我想要的是将死之人與新生一起嚎哭,那将是多麼動聽的音色!那才是完美的作品!那才是藝術!”
“無聊、無聊!”玉壺厭煩了沒有觀衆的作秀,它決定吃掉這個男孩。
正在此時,相隔幾千公裡的某個壺分身接收到了不尋常的氣息。玉壺曾制作了許多壺分身,這些精美的藝術品會在一定範圍内随機移動。突然出現在百合子姑母家祠堂的就是其中一個壺分身。玉壺平時會在壺分身中自由移動,它能夠通過壺分身隐約感受到周圍的氣息,如果壺分身恰巧移動到了人多的地方,那麼那裡就将是它的下一個狩獵場。
它從某個壺分身處察覺到了兩股強烈的氣息。
“哼哼哼,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是柱啊!”玉壺舔着舌頭望向眼前的男孩,随即沒有絲毫猶豫,決定利用壺分身移動到那兩個柱所在的地方。
看着異形的怪物離開,男孩剛想為自己的劫後餘生感到僥幸,便察覺到玉壺給他留下了“禮物”。宛如人頭大小的魚怪使魔從壺中鑽出,它們長出了四肢,魚鳍也變成了拼接着鋼叉的異形。
密密麻麻的魚群向他沖來,男孩捂着肚子用軟成面條的腿支撐着自己爬了起來。跑得快是他唯一的優點。他不一定能跑過這些魚怪,但不跑的話隻會被它們撕得粉碎。
他不能死。
——他要向那個怪物報仇!!
奔跑、奔跑、奔跑。
腳下是粘滑的族親,灼燒的胃部發出不可忽視的尖鳴。他仿佛踩在柔軟的沙灘上,下一刻又跌進腥鹹的海水。有什麼陰冷的爬行動物化成海風,從他的肢體間滑行了過去。
他仿佛聽到了冷血的蛇在他耳邊吐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