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那樣的誠懇,能感受到他話語中的真摯情感。
那是怎樣的眼睛呢?
挺好看的,我想。
原來沒得感情的眼睛長這樣啊。
我感歎着。
乍一看,宛如一顆冰冷的無機質的玻璃珠,空無一物,毫無生氣,卻又在那一隅,會感覺隐約倒映着些許世間的色彩與光影。
他沒有繼續說話,隻是沉默住了——準确來說,是在等我說話。
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們沉默起來,空氣仿佛透明的水浸入空氣,淹沒了沉默。
神明大人,請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的無能,再傾聽一下我的願望吧。
我不希望今年我們能完美度過,我希望今天我們能完美度過。
想做的都能實現。
就在這時。
隔着薄薄的上衣,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單薄的背上,輕輕一推。
啪。
有什麼東西碎掉了,我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跑出來了。
我的内心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這樣做一般,
他失去了平衡,從天台滑落。
我的指尖微微顫動,擡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布料從我的手中滑落。
遠遠地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隻留我一個人在原地站着。
樹技噼裡啪啦地折斷,人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遠遠的距離,我好像能聽見他身體破裂的聲音。
一滴雨落下了。
那個時候我有機會的。
本來曾經有過機會的。
隻要用點力,就可以的。
隻要當時答應他一起回家。
就能夠阻止的。
可是“隻要”就是“隻要”,怎麼也不可能。
他身體在重力的作用下急速向下墜落,空氣增加的壓力不斷地鑽進鼻子、耳朵、喉嚨。
我的耳膜感到撕裂搬的疼痛,就好像有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窒息感會越來越強烈。
咚。
他落了下去。
落入無邊無際的夜色。
他的嘴裡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順流而下,暈染胸前的衣裳,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死亡的氣息,周身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
随風揚起的不止是發絲與外套,還有他的生命。
我不喜歡活着的生命,同時我也會讨厭死去的生命。這就是死亡,它把“是”變成了“曾經”。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
我對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潮濕,手指沾上血色,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血液。
有點鹹。
我想道。
樓下的人看了眼屍體後,借着樓梯蹭了蹭鞋底——他要把血液蹭掉。
人這種生物,大概隻有真的殺害了人才會感到害怕。
我害怕别人發現是我動的手,連忙蹲下。
不對……
我的腦海中形成一個概念,剛剛那人的樣子和我一模一樣。
我又擡起頭看去,樓下的人是我……
我到底是誰?
我現在在哪裡?
我真的殺了人嗎?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不講道理,作為死者相熟悉的人,他死了,我僅僅沒有在該有的時間,沒有在對應的人面前,沒有在公共場合,哭出來。
便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我的聽力很好,好到能輕易聽見他人的議論紛紛。
他分明是墜樓自殺而死的,第二天屍檢報告上就是那麼寫的,明明确确,白底黑字,可我的手不停地顫抖。
我感到罪該萬死。面前的屍體似乎散發着惡臭。
我什麼時候殺的人。我不知道。
可是“死”的那個人的樣子好像也是我。
我仿佛在做一個連生死都不知道的白日夢,内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跑得再快,再努力,又如何,我還不是沒能趕上他的死亡。
他還不是再一次死在我的夢中。
我還不是再一次在夢中殺了他。
我還不是沒有感到傷心難過……
新的一輪校園欺淩在我的身上實行,一開始是書本不見了,再來是椅子上擠滿了膠水,後來是在課桌裡發現了圖釘。
最後,開始了真正的欺淩。
“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咦?”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人偶然聽見我的話,他是屬于旁觀者,便好心解釋,“你不知道嗎,從你轉到這個學校時,班上的同學都在孤立你啊。”
“現在,他們隻是有了一個理由,加重了這件事情罷了。”
後來我從别人口中才知道。
那天新年告别後。
他對着天空大叫了一聲。
“全都是假的啊!願望什麼,開心什麼,好起來什麼!”
“神明真的存在好了!”
“要是神明大人真的能實現我的願望就好了嘛!!”
“希望世界毀掉好了!”
在沒有任何能留戀的世間裡,一個栓住他性命的繩子斷了。
夢中夢在這刻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