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榮夫婦對高月娥的磋磨并沒有公之于衆,除卻苦役外知曉的人不多,大營兵士也不在意苦役的辛苦,因此姚姜這話讓這軍官愣在了當場。
“你所言是真是假?”傅歸思大步進入營帳,徑直走到當中的椅上坐下:“姚娘子,你可敢當着萬把總的面再将先前的事說一回?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苦役攀咬把總,是要被重責的!”
姚姜沒想到他來得這樣快,看了他片刻,點頭:“我敢。我說的句句屬實!将軍可以找人查問,若有不實,我甘願受罰!”
将高月娥被汪氏逼迫的情形說了一回,姚姜向着傅歸思:“傅将軍若願意到挑土挖土方的苦役中去問一問,能知曉得更清楚。”
傅歸思看了姚姜片刻,對那年輕軍官招了招手,年輕軍官來到他身邊,他小聲囑咐了幾句,軍官便出營帳去了。
傅歸思打量着姚姜:“無名寺外的田畝種的是你培育的良種?”
姚姜沒言語,她在心中猜測傅歸思說這話的用意。
等了片刻不聽姚姜回答,傅歸思也不與她計較,徑直拿起一旁的兵書來看。
過得一陣,那年輕軍官進入大帳,附到傅歸思耳邊說了幾句。
傅歸思聽罷,沉思片刻,看向姚姜:“姚姜,你依舊決定要讨回你所謂的公道?不能網開一面?”
姚姜知曉以傅歸思的威望與手段,沒有查不明的事,當即點頭:“我差點丢了性命,因此我要讨回這公道!天塌下來,我也要讨回來!”
傅歸思看着她:“你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可萬把總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受了重傷在床上躺了數日,現下才堪堪起身!這可是拜你所賜,依我看,你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們半斤的八兩。他已受到了懲罰,你還要讨回你所謂的公道,于理不合。”
姚姜知曉傅歸思算是歸雁城外軍營中官品最高的武将,他來處置自己與萬山榮的恩怨,或許是前所未有。而她也明白,傅歸思對自己一定要讨回公道不滿。
她想了片刻,對傅歸思行了個禮:“傅将軍,我知曉我為苦役,在将軍眼中與蝼蟻無異,畢竟對敵靠的是兵士與各級頭領們。可朝廷也明令軍士不得欺壓逼迫苦役!可這歸雁城中,苦役受欺壓逼迫的情形還少麼?”
“萬把總若不逼迫我,必定不會受這傷!而我若沒能自他手下逃脫,我現下已經不會活在這世間了!我不認為他對我的狠辣是我的錯,但我的确因而覺得生無可戀!我若有與他匹敵的力氣,在那晚将他打得半死或是打死,将軍必定會因要為他讨回公道而懲罰我。”
沒等傅歸思出言,姚姜淡淡地:“真若如我所言,哪怕我因與萬把總拼命後隻剩半條命,或是在搏鬥中死去,将軍也不會對我有半分寬宥。現下情形調轉過來,将軍卻要我放棄讨回公道,甚不公平!苦役對兵士亦有貢獻。大營兵士因我而得食鮮菜,還多了新鮮肉食,可在将軍眼中,我依舊是蝼蟻,因此将軍不會還我公平!”
姚姜似嘲似諷,她打定了主意,若這公道讨不回來,更要讓傅歸思知曉自己心中的不滿!
傅歸思看了姚姜片刻:“我并未覺得苦役是蝼蟻。”
“但将軍也不認為苦役是人。”姚姜直視着傅歸思:“就因我沒能得到公平對待,我更要讨回公道!不然,下回我遇上的欺壓隻會變本加厲。”
“兵士們的衣裳是苦役縫補漿洗,軍營中的力氣活苦活都是苦役在做,現下苦役雖不上陣臨敵,但苦役的作為都是方便兵士臨敵。兵士有軍饷,苦役卻沒有,受了傷的兵士都是苦役在照料,但醫官們卻極少給苦役看脈。醫者當有父母心,不給苦役的看脈,不也是因為苦役在此間不算人麼?若先前萬把總夫婦欺壓逼迫苦役便有人制止,讓他們受了處罰,我便不會遭遇那晚的事,也不會差點死于那晚。”
停了一停,姚姜歎了口氣:“傅将軍,将軍也知曉苦役們在等着看這事的結果!還請将軍三思!”
傅歸思花白的眉毛皺了起來,他對着姚姜看了片刻:“好,我讓你親手讨回你的公道,鞭刑吧,你要自己讨公道,那由你行刑!”
沒等姚姜明白過來,他又道:“但我不能讓他于軍營中當衆被鞭打。他帶兵,當衆行刑便會打掉他的威望,今後他都無法再帶兵對敵。萬把總雖有不足,但戰場上他沒有過失。我讓你讨回你想要的公道,我也要給他些許顔面。我會在軍營中申斥他,而後他到你家中請罪,到時你自行讨回公道。”
姚姜對讨回公道已不抱希望,因此才将心中的不快都說了出來,也想好了說完全便離去。
但傅歸思卻忽然想法轉變,令她意外,看着傅歸思在心中猜測他是何打算。
傅歸思淡淡地:“這事就這麼定了,你且出營去吧。”
直到郝大将姚姜送出軍營,她都覺身處夢中。
出了營門,她牽着巧巧走出去一段,跨上馬背,緩緩向着無名寺而去。
來到無名寺前,高月娥迎上來,姚姜對着田地看了看,“我或許讨要到我的公道了。”
高月娥愣了,姚姜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向傅将軍說了萬把總夫婦欺壓你的情形,這公道是我們的。”
高月娥眼圈泛紅,片刻後她忽然笑了,而後眼淚滾落下來嗚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