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姜微笑:“我何時诓騙過你?你不知曉,是有人不想讓你知曉!于農家而言,娶妻是為家中添人手,嫁娶時的三書六禮都要花費銀錢,因此娶進來的媳婦輕易不能離開夫家。丈夫過世,這家人家就是減少了做活的人手,再讓守寡的女子返家再醮,便是憑空少了二人。想到娶親時花的銀子,自然不肯放女子返家,至少還留下一人出力做活!”
“這是将娶回家的女子視為買回來的物件。物件自然不能長腿,有腿也得找枷鎖鎖上,讓其不能離開。為亡夫守節便是這道枷鎖,加在女子身上,讓她再也不能離開。”
“娘家有财有勢的女子,這節可守可不守。也有夫妻情深一定要守節的,那女子在夫家可是人人尊敬;至于不能守身的,娘家要接回家中,公婆也不會阻攔。隻有娘家無力養活的女子才會被夫家逼着守節,那是因她們無處可去。尋常人家的女子巴不得沒有夫家人将守節強加于己身,你卻要自行找尋煩惱?”
汪秀芝沉思良久,歎了口氣:“衛夫人,若我不管此間的農莊,拉扯小山長大是難事。但你讓我當了農莊的管事,每月都有銀子,吃喝還必花銀錢,已幫了我許多。隻要依舊照管着農莊,我必定能将他養大,還沒那麼辛苦。”
“我與把總算是少年夫妻,有情有義,我是真心要為他守節,即便有萬難,我也要為他守下去!”
汪秀芝也不過二十五六,話卻說得甚是滄桑。
姚姜歎息,想了想:“我知曉你不怕世間的難處,我所說的難處也不是銀錢上的短缺。管着此間的農莊,往後你不會為銀錢為難。我說的難,是小山沒有父親教導于他甚是艱難。現下他還沒有同樣年紀的夥伴,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言語。再過兩年,他會有小夥伴一同玩耍,一同長大。小娃娃一處長大必定會有争吵,小娃娃們嘴毒,争吵時隻需說小山是個沒爹的野種,便足以讓他再也不快樂。”
汪秀芝沒料到姚姜說出這話來,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後才擠出幾個字來:“小山有爹!”
姚姜:“汪娘子,我這麼随意一說,你都承受不住,那小山遇上這情形會如何?我隻是将小山将來要面對的難處先說與你。即便罵了他的小兒的父母曉事,帶了他來賠罪賠禮,都于事無補。小山必定心中傷痛。而這情形将來必定還會再有,小夥伴們拌嘴的時刻多了,你讓他如何自處?且沒有父親為他撐腰,他在這世間便比别的小兒多了許多難處!”
“小山是有父親,可他的父親已經過世了。這情形下,你就是哭出血淚,把總也不能來為小山撐腰。即便把總在天有靈,看着自己的孩兒受了欺辱,也會因陰陽兩隔而有心無力!而這情形便是小山将來時常要面對的難處。”
汪秀芝看着姚姜,眼圈慢慢紅了,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姚姜:“若你還要返回故鄉,那須得要在意鄉鄰們的閑言碎語。可你已不回鄉了,不必将那許多枷鎖都加諸于身。有人願意與你一同養育小山,乃是好事。何況他是真心喜歡小山,這情形可難遇難求!”
“北疆的兵士頭領對你家的情形都知曉,都對把總很是敬佩。安頓在農莊的兵士,你也算知根知底。與你結了親一同養育小山的男子,必定對小山疼愛。那小山将來遇上了先前的煩難,這人便會牽着他的手對小山的小夥伴們說:‘小山的生父乃是英雄,我雖比不及他的生父,但我也是小山的父親。你得給我家小山賠不是。’小山有了養父可依靠,才能好生長大。”
“吳淼喜愛小山,已讓你少了許多煩難。即便你将來再醮的不是吳淼而是他人,隻要這人願意與你共度餘生,願為小山遮風擋寸,都是好事。你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管農莊能賺銀子,放眼整個北疆,你這樣的好女子也不多,求娶的人多了。你不依靠男子穿衣吃飯,不必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對小山不好。他真敢對小山不利,有的是人替你管教他!且子憑母貴,他也不敢對小山不好。”
姚姜細細說來,汪秀芝花了好半天才把她說的話都在心中想了個分明。
她看着姚姜:“衛夫人,你的話都有理,可這世間不是母憑子貴麼?你怎的說子憑母貴?敢是說錯了?”
姚姜一笑:“在我看來是子憑母貴,将來與你共度一生的男子,得要心中有你。他得清楚知曉,他心中有你便是得對小山極好。把總為國盡忠,人人都應照料小山,但這人得對小山極好,得視如己出,即便有了自己的親兒,也要一碗水端平。能做到這地步,是因為他心中有你。因此我說子憑母貴。若不是你,他與小山便是兩世旁人,即便不薄待,也好得有限。”
“為亡夫守節,能免則免。天災之年,身強力壯的男子都餓死了不少,孤兒寡母更是死得無聲無息。你雖能幹肯吃苦,但這世間總會有你不能應對的難處出現,有人與你互相攙扶不好麼?天災難免,每隔幾年總會再來,你将來也還會面對許多難處。有人肯與你一同養育小山,哪怕他在許多事上不如你,也必定有能支撐你的時刻。”
汪秀芝歎了口氣,姚姜:“我知曉吳淼心急了些,他的情形我也打聽了。他的家人在天災時過世了。或許看到了小山,他想到了若不是天災他也會有這樣可愛的孩兒,才對小山格外親熱,倒不是有壞心。有他關照着小山,比沒人關照強得多。”
汪秀芝這時已沒有先前的氣勢兇狠,她輕輕點頭:“衛夫人所言有理。衛夫人,我知曉我今日莽撞了,你别見笑,也請你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