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噼裡啪啦地落下,似斧似刃,砸在每個人的心裡。
李硯書想起董原默認時的神情,漫不經心,又理所應當。
人命在他們眼中究竟是什麼?
“人命?”董酺低吼道,“幾條人命算什麼,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他嚴正管得過來嗎他!”
皇上還沒下旨降罪,他董酺就還是京兆府尹,嚴正這個大理寺卿就還騎不到他頭上來。
薛淙放下茶盞,道:“話雖如此,可那些屍骨在大理寺始終是個隐患。”
“這有何難,”付酺冷哼一聲,“仵作證詞最後也要送到刑部複審,最後才會送到禦前。隻要那些屍骨不開口說話,嚴正就休想借此做文章。”
薛淙欲言又止。
此事已經上達天聽,他們在想要悄無聲息地給辦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事發突然,他收到消息就往大理寺趕,卻連大理寺的門都沒有進去就铩羽而歸。嚴正這些年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誰的情面都不講,隻認證據。仵作證詞最後雖然是要送到刑部複審,可嚴正也不是軟柿子,能任由他們拿捏。
“還想着付拙能幫你遮掩呢,”一直未曾開口的龔抱文突然道:“他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董酺和薛淙倏地看向他。
“尚書大人留步。”
付拙身形一晃,當即轉身拱手道:“王公公。”
王全眯着眼,細着嗓子,道:“皇上有請,尚書大人請吧。”
轟隆——
一道閃電劈下,照得付拙面色慘白。
付拙看向王全身後的青灰色小轎,冷汗瞬間浸透了内衫。
雷響驚碎了董酺手裡的茶盞。
“你是說,”董酺顧不上打翻的茶水,看着龔抱文難以置信地道,“那位出手了?”
薛淙急忙道:“可今日在朝上,陛下還将這事交給了刑部。”
“那是因為今早陛下并不知道廣明縣主也參與其中。”龔抱文一隻手刮着茶盞上的細沫,輕聲道,“她一進來,此事沒結果也要有結果。”
薛淙道:“隻要大理寺不橫插一腳,刑部就能在三日内結案。”
“結案?”龔抱文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你以為陛下将此案交予刑部就萬事大吉了,天真。李融自缢,學子鬧事,事關皇家顔面,朝廷社稷,陛下怎會任由付拙運作!且廣明縣主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今日更是帶着皇後手谕前往大理寺,董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董酺急道,“她不過一個縣主,初來元安,能翻起什麼浪來!”
董酺這話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是虛張聲勢,但他實在不甘,自己遊走官場多年,最後竟然折在了一個小姑娘身上。
李硯書在宮門下鑰前回去,她先去清甯宮看了武霜,人還沒醒,貼身的衣物卻換了好幾件。
武霜睡得不安穩,眉頭一直皺着,像是陷入了夢魇。這種情況禦醫也無計可施,隻能開些安神湯之類的緩解症狀。
李硯書問張嬷嬷皇後娘娘可用了晚膳?張嬷嬷回道:“娘娘自縣主離宮後就進了佛堂,吩咐奴婢們不許打擾。”
聞言,李硯書沒再多問,隻是吩咐鐘嬷嬷照顧好武霜,便要前往學林院。
天已經黑了,鐘嬷嬷實在不放心,便派了兩個小宮娥護送李硯書。
李硯書這次沒有再推拒,到學林院入口,她接過傘,讓兩個小宮娥先回去。
這時雨已經小了下來,淅淅瀝瀝地落着,像是做最後的收尾。
李硯書來到院中,卻在階下駐足。
屋内亮着的燭光,朦朦胧胧地從窗戶透出來,像是裹了一層厚重的糖霜,叫人瞧不真切。
盡管李硯書極力克制,卻依舊不受控制地想,白鶴行與元鴻今又在這裡面扮演着什麼角色?她們也如那些人一般隔岸觀火,冷眼旁觀着這一切嗎?
李硯書就這樣站在階下,舉着傘,低垂着眸。阿娘和師父的話在她腦中回旋,她們都告訴她不要怕,卻沒有人告訴她怎麼救下她想救的人。
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一束光從裡面傾洩出來。
李硯書緩緩擡眼,屋内迸發出的燭光點燃了她的裙擺。
白鶴行跨出門檻,逆着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四目相對裡,橫亘在她們眼中的似乎隻有不停落下的雨滴。
真好。
李硯書緩緩上階,将手裡的傘收起,沖白鶴行嫣然一笑。
她眼裡不隻有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