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門外響起聲音,“皇上,廣明縣主求見……”
樊舉微微一怔。
一直風雨不動的王德祥聞聲稍擡頭。
武明帝似是不聞,隻擡手飲茶。
王德祥看了武明帝一眼,對其行禮後緩步退了出去。
李硯書進來先磕了頭,也不遮掩,直接道:“皇上,臣女偶然讀到一冊古籍,古籍曰,古求有子,必立郊禖,得祈神福,賜子于腹,則子立大承。此人綁架十餘人,所為苟合産物,為其所用。”
她話還沒說完,嚴正就倏地看向樊舉,眼裡滿是驚詫。
最後一個話音落下,殿内也随之沉默下來,半晌,武明帝才沉聲道:“廣明,豈敢妄言。”
“臣女不敢。”李硯書遂俯首,“隻是臣女府上丫鬟被擄走時親耳聽見,隻待那些被綁姑娘懷上身孕,他們好向一位叫‘樊先生’的交差。”
衆人的目光這時全部移至樊舉身上,卻發現樊舉還在專心緻志地搓着手指。渾然不覺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何種境遇。
突然,樊舉嗤笑一聲:“可憐呐,可憐。”
他聲音略低,但在寂靜無聲的大殿内卻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武明帝眼睛微微一眯,王德祥突然聲色俱厲:“大膽,皇上面前,爾敢胡言亂語!”
“可憐?”武明帝道,“可憐什麼?”
豈料樊舉聽後竟大笑起來,他道:“可憐什麼?我可憐在場所有人,包括陛下。”
殿内一幹人再次俯首。
武明帝眼神瞬間冷下,冷哼一聲,“你真以為朕不會殺你?”
“陛下當然會,”樊舉道,“陛下是皇上,想殺誰都可以。”
武明帝道:“你不怕死?”
“怕,如何能不怕。”樊舉道,“肉體凡胎之輩哪能不懼死,就是陛下,天子之軀想來也是怕的。”
王德祥急道:“大膽!”
武明帝擺擺手,示意樊舉繼續說。
李硯書心中翻湧不已,這樊舉根本就是在求死,沒有半分餘地。
可他現在還不能死。
“但比死更可怕的,是生。”樊舉說着,撣了撣身上的衣物,然後盤腿坐了下去。
王德祥互掐虎口的手不停在抖,他已經不能用大膽來形容面前這人了,簡直是反了天了!未得皇上準許就私自坐下,還是這樣沒有規矩的盤腿坐!
李硯書擡起頭看向樊舉,“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可罔顧他人性命,戕害無辜之人才最為可恥吧?”
“皇上,”李硯書又看向武明帝,氣勢凜然地道,“臣女府上丫鬟自小便與臣女一同長大,感情深厚,如今因臣女出了事,臣女實在氣憤,乞賜聖裁,嚴懲惡賊。”
武明帝道:“你可知他是誰?”
李硯書不假思索地道:“惡賊而已。”
武明帝不由失笑,王德祥立即會意,接道:“廣明縣主,這位是武明六年前去衢州赈災途中被災民殺害的樊舉,樊侍郎。”
聞言,李硯書愕然看向樊舉,久久未能言語。
武明帝卻話鋒一轉,道:“樊侍郎,依朕看,天下可憐之人莫過于你。”
李硯書暗道不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1】”武明帝道,“方才你說你不是朕的樊侍郎,也就不是朕的臣子,你既不是朕的臣子,又是誰的臣子呢?”
樊舉霍然坐直身,道:“吾乃大武朝子民,自……”
“不,”武明帝端坐禦案後,冷聲道,“從你否認自己是樊侍郎時,你就不再是我大武朝子民了。”
樊舉眼神怫恸,陡然失神跌坐于地上。
武明帝拾起茶杯,“無國無君,無父無母,可憐呐,可憐。”
李硯書此時才明白,為何白鶴行在她離開前特别叮囑她見到樊舉時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她本以為武明帝親審,是因為此案涉及讀書人的緣故,卻不想,武明帝此舉,意在出兵。
武朝如今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不管是兵力還是财力,都不足以再支撐一場大戰。世間風雲缥缈無定數,一個國家的存亡,往往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三年前殷虛大戰因何而起世人皆知,武明帝想要在這時出兵,就必須要有一個能說服所有人的理由。而現在,死而複生的樊舉,無疑是最好的理由。
飄遠的思緒回籠,李硯書不禁側目看向樊舉,此時她的心裡隻有“棄子”二字。
樊舉忽然拔高聲量,手指不停地在抖,他道:“天下如我一般之人千千萬,難道陛下也要全都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