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坐起,黑色長發垂在同樣的純白絲質暗紋中衣上。
紗帳和深色床幔曳地,隔絕出一方密閉空間,他重新躺回去,說道:“這樣可能會好點。”
黑暗中,心跳聲與呼吸聲被放大數倍。
兩人保持平躺姿勢,誰都沒有越界,誰都沒有說話,誰都沒有睡着,一種微妙氣氛在兩人中徘徊。
“你真被你哥揍哭了?”瞪着眼睛的裴靜文打破僵局。
林建軍起初沒反應過來,後來想到她指的是醉酒踏苗那事,羞赧道:“阿兄言辭間的失望,才是我哭的真正原因。”
裴靜文好奇道:“他說你什麼了?”
林建軍默了半晌,如實告知:“阿兄說我犯事不想着解決,隻知道躲,害他擔驚受怕一場,說我沒有擔當,枉為男兒,更枉費他多年教導。”
“這些話是有點重。”裴靜文又問,“最後怎麼解決的?”
“從莊子上挪了青苗,和阿兄頂着烈日給老農插回去,然後賠禮道歉。”林建軍微微一哂,“那是我第一次做農活,很累。此後醉酒策馬,再不敢往農田靠。”
“言傳身教,你哥真是不錯。”此刻稱贊林爾玉的裴靜文,完全忘了當初她是如何批判林爾玉的教育方式,“我睡不着,看不看電影?”
“什麼電影?”顯然,林爾玉曾給他放過電影。
“絕美純愛電影,徐瑤剛才傳我的,據說超級唯美清新,特别适合跟戀人一起看。”裴靜文豎放軟枕,裹着被褥坐起來。
“能聽見嗎?”她外顯星網屏幕,将音量調到最低。
“能。”
林建軍也坐起來,裴靜文将頭慢慢搭在他肩上,笑問:“你聽得懂普通話?”
“阿兄教過一些簡單的,主要還是看畫面。”
“哈哈哈……”
影片開頭,兩個十指緊扣的少男少女迎着夕陽奔跑,身側是浮光躍金的湖面,湖中天鵝交頸,浪漫而又唯美。
徐瑤誠不欺她,多麼美好的畫面。
場景轉換,少男少女攜手走進酒店。
怕林建軍不明白,裴靜文自發為他講解劇情:“他們出來旅遊,現在累了回酒店休息。”
酒店房門合上的瞬間,少男猛地轉身抱住少女小腿,把人托起來抵牆上接吻。
林建軍輕嗤道:“不講了?”
“沒台詞。”裴靜文尴尬地咳了聲,默默祈禱吻戲趕快過去。
好在他們沒親多久,少男将少女放回地上。
裴靜文正要長出一口氣,少男的手忽地覆在少女身前打圈。少女揚起修長脖頸,手探入少男衣擺,輕撫他若隐若現的腹肌。
兩人喘息聲逐漸加重。
再不知道徐瑤給她傳的是什麼電影,那她就是傻子。裴靜文迅速收起星網屏幕。
林建軍促狹道:“唯美清新?”
“哈,哈哈……”裴靜文幹笑兩聲,内心狂罵徐瑤,“我突然困了,先睡了。”
裴靜文擺正軟枕,翻身背對林建軍,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咕哝道:“真的好困,你也早些睡。”
林建軍保持背倚床頭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傳來窸窸窣窣響聲,估摸着他要睡下,裴靜文緩緩深呼吸。
哪知這口氣才吐到嗓子眼,一隻充滿力量的手突然從她脖子下穿過,箍着她肩膀迫使她平躺。
“林……”隻說出一個字,嘴便被兩瓣滾燙的唇堵上,幽幽沉香味似有非有般襲來。
黑暗中隻餘追逐纏繞的黏膩聲,暧昧而又旖旎,引人浮想聯翩。
裴靜文摟住他脖子,手指穿過烏黑柔順長發,隔衣輕撫男人/精壯後背,沿着脊椎遊移向下。
“阿靜,”林建軍稍稍退開,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不要亂來。”
手止于腰脊,裴靜文不滿輕哼,張嘴咬住他喉結。
林建軍情不自禁悶哼一聲,手掌大力捏住她肩膀,喘着粗氣警告道:“再亂來,我也亂來了。”
裴靜文語氣輕快地說:“你想,但是你不敢。”
白日長安西市小巷中,勾出哪家青年食髓知味,念念不忘,日思夜想。
林建軍将頭埋在她肩窩,貪婪深吸幽幽體香,低聲悶笑道:“阿靜好壞,”他躺回去,“還冷不冷?”
“你說冷不冷?”冰涼的腳伸進身旁被褥準備凍他,不成想被裡面的暖意驚到,裴靜文撩起鋪蓋滾了進去。
“男人的身體冬天就是暖和,能抱一個冬天就好了。”抱住人形暖爐不肯撒手,裴靜文餍足地拱了拱。
林建軍一言不發任由她撩撥,額上青筋跳了又跳,展臂将人攬入懷中,擡腿壓住她冰冷雙腳,終是長歎道:“睡吧。”
裴靜文這會兒倒是睡得快,不多時呼吸趨近平穩均勻。林建軍一點睡意也無,睜着眼睛聽漸漸靠近的竹梆子聲。
“咚——咚!咚!”
一慢兩快,三更天。
更夫扯着幹癟嗓子吆喝:“朗朗陽世——”
另一更夫尾音拖得老長:“平安無事——”
“咚——咚!咚!”
林建軍手臂逐漸加重力道,緊緊地環住懷中人,思緒漸漸飄遠。
多年前容貌俊朗的阿兄在南诏戰場所向披靡,東川節度使喜之,上書舉薦,阿兄遂于元嘉三十七年擢升左衛率府從六品司階。
他随阿兄初入長安城,便是住在臨街民房,聽了一年更聲。
而後還是太子殿下的今上不知為何對他青眼有加,将他接進少陽院親自教導,自有宮人叫起。
今上登基後賞賜阿兄原郡王府東宅,他便鮮少聽到更聲。
幼年和阿兄生活在歙州績溪縣鄉下,倒是經常聽到伴随更夫悠長神秘吆喝而來的竹梆子聲。
農忙時節,阿兄五更天把他放在周素清家,跟餘頂天頂着魚肚白天空下地忙碌。
辰時阿兄和老餘一起回來吃飯,躲過日頭最毒的正午,申時再去田間勞作,直到傍晚扛着鋤頭來接他回家。
兄弟倆伴着一慢一快的“咚——咚”落更聲踏上回家的路,阿兄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追。
阿兄時不時回頭看他,沖他高喊:“犀子,跑快點。”
他撒開短腿大步跑起來,不慎踏空,從田壟上摔下去,啃了滿嘴泥草,惹得阿兄哈哈大笑。
阿兄倒回來提起他放脖子上,架着他往家裡走,一路上說說笑笑,好不快樂。
那時清貧,卻也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