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縣主此等大禮。”裴靜文叉手還禮,深深一拜。
高禾攙扶她起身,笑說:“是學生不敢當先生大禮才對。”
“學生?”
“先生教我天文,我自然是先生的學生,應當尊師重道。”
“同道中人的切磋探讨而已,不必拘泥于一個‘教’字。”裴靜文四下看了看,“怎麼沒瞧見江陽縣主?”
提到高瑕月,高禾無奈道:“她近日悶悶不樂,阿耶帶她出城打獵去了。”
“悶悶不樂?”
“她自小被嬌寵着長大,但凡她所求,鮮少有得不到的。”高禾歎息道,“正因如此,她對不可得的人與物格外執着。”
“比如那位抱她下假山石的綠衣郎君,又比如那把螺钿紫檀琵琶。”
裴靜文搖頭失笑,小姑娘的兩個不可得都系于林建軍一身,也算是一種别樣的緣分了。
“她年歲漸長,也該明白有些事不是哭鬧就能有結果的。”高禾接過貼身侍女遞來的請帖,“罷了,不提她。”
裴靜文疑惑地接過請帖,經過多月努力,閱讀速度比之前提升一倍。
她驚訝道:“縣主要出家?”
高禾點頭道:“阿耶終于同意我入道修行,本月十五恰好為九天紫府玄祖大天尊誕辰,故我選在那日出家入道。”
“阿耶為我建造的修行道觀位于太平坊,名九玄觀,屆時我會在那兒入道,先生一定要來觀禮。”
“縣主放心,到時候我一定來。”裴靜文答應得爽快。
“至尊賜我一号,曰‘雲華真人’,先生日後稱我道号就可。”高禾微微一笑,突然輕呼一聲,“差點忘了姑表姐交代的事。”
高禾從衣袖裡掏出一封信遞給裴靜文,說道:“前日我去見姑表姐,她知我要來給先生送請帖,特意叮囑我将此信轉交先生。”
裴靜文拆開信封,一張官方樣式的文書落出來,疑惑道:“這是什麼?”
高禾擰眉看着文書,招呼侍女來認,其中一個侍女說道:“回縣主,此物為奴婢的籍契書。”
“籍契?”裴靜文不解,“縣主的姑表姐為何要給我這東西?我又不認得她。”
高禾亦是不解道:“可是她說認得你。”
“她是……”
“她即是臨川長公主之女寶安縣主,英國公幼子賀赢賀未輸之妻。”
經她提醒,裴靜文想起在樂樓裡遇見的那位女郎,目光再落到籍契上,頓時明白它屬于誰。
她将籍契裝回信封,還給高禾。
“煩請縣主轉告寶安縣主,人不是可以被用來交換的物品,”裴靜文面露厭惡之色,“還有,她所求之事與我無關,請她别再來煩我。”
“先生,”高禾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踏出花廳的裴靜文,“先生留步。”
裴靜文側眸望着抱住自己胳膊的小女娘。
高禾賠罪道:“表姐隻說将信轉交先生,先生自會明白她所求之事。我想着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便應承下來,不想表姐與先生之間原有龃龉。”
她緩了緩氣息,繼續道:“此事是我不對,等會兒我就去英國公府歸還此物,還請先生原諒我無知之過。”
“算了,這不是縣主的錯。”裴靜文緩了緩語氣,“對不起,剛才我語氣不好。”
“先生還願意教我天文嗎?”
“當然。”
馬車搖搖晃晃駛出将軍宅所在巷子,等在大街上的古樸牛車立時靠過來。
“如何?”李寶珠打起車簾。
高禾将信封丢還給她,沒好氣道:“你和裴先生有龃龉,怎好叫我為你傳信?”
李寶珠問:“她不肯?”
高禾不解道:“什麼不肯?”
李寶珠拍了拍懷中玉面小郎君:“用他換我與林二郎春風一度。”
“你,你你……”高禾杏眼圓睜,難怪裴先生那般動怒,“你為何不提前告訴我?你若說了,我定不幫你送信。”
李寶珠無賴道:“你都說了我告訴你你就不幫我,我怎麼可能給你說?”
“你,你你你!你要遊戲人間,長安城裡那麼多郎君不夠你荒唐?”高禾氣極反笑,“先生與林二郎定親不久,你便哄我替你……”
“我實在饞他身子,再說我又不貪心,隻求一夜。”李寶珠打斷她的話,“罷了罷了,哪天讓阿娘下帖子請他。”
“誰?”高禾防備道,“你若敢傷裴先生,休怪我和你翻臉。”
“我傷她作甚?”李寶珠面露困惑,“傷了她,林二郎定要和我拼命,我又不蠢。”
“你是不蠢,你色膽包天!”高禾嫌棄不已,“梁國公與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猜身為梁國公之弟的林二郎會如何?”
“勸你一句,莫仗着姑姑的勢,就把林二郎看作能随意玩弄的男寵。還有!你要與他春風一度,就是在傷裴先生,我不許!”
“你如此護她,”李寶珠神色暧昧,“莫不是你同懷玉真人掰了,欲與這裴娘子行磨鏡之……”
“住口!先生與我乃清清白白的師生,豈容你攀誣?”高禾大怒,“你再口出狂言,現在我們就進宮,去貴妃面前辯個明白。”
“你也知我素來口無遮攔,哪裡就要驚動貴妃?”李寶珠随便扯了個借口,“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先告辭了。”
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将軍宅花廳裡發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落入林建軍耳中。
難怪阿靜見永昌縣主回來後,怎麼都不肯理他,還以為是為了剛才那事,原來是無妄之災。
林建軍返回杏花雨,才踏進正屋,就聽到裴靜文冷哼一聲。
“我都知道了,”林建軍坐下來哄她,“别氣别氣,有我呢!”
裴靜文抱着肥貓走進寝室,用力甩上房門,隔着門沖他叫喊:“她怎麼這樣啊!惡心我一次不夠,還要來惡心我一次,哪有這樣專挑軟柿子捏的?”
“她想和你睡,幹嘛不直接找你?我又不是你,找我有用嗎?真是……你和她的破事你自己解決,解決不好别來煩我。”
林建軍不敢進去,站在寝室門外,低聲下氣道:“上次樂樓之事發生後,我讓赢兒轉告縣主,請她切勿糾纏。她也讓赢兒回話,說日後不會再糾纏。”
“我當此事徹底了結,萬萬沒想到她從我這兒行不通,竟想到了你。”
“我确實沒想過她會再來尋你,”林建軍自責不已,“是我不好,疏于防範,讓這些事髒了你的耳朵。”
“既然我的拒絕她不當一回事,我便進宮一趟。阿靜你信我,我一定會解決好此事,叫她不敢再來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