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夾雜縷縷涼意,被暖陽一烘逐漸散去。
跨坐馬背上的裴靜文掀起帷帽紗簾,緩緩閉眼感受和煦的陽光。
“别動!”和她并排而行的趙應安突然輕喝一聲。
裴靜文不明所以,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一張照片被趙應安隔空投送給她。
照片中的女郎雲鬓堆疊,幾支晶瑩剔透玉簪斜插其中。
繁複帷帽上的杏白紗簾被細長手指輕輕挑起,春日暖陽打在半隐半現臉龐,為她蒙上一層通透光暈。
水紅大袖衫和藕色披帛随風翩飛,配上内裡層層疊疊的牙白長裙,襯得她越發出塵内斂,遺世獨立。
裴靜文往趙應安那邊靠,熱淚盈眶道:“愛死你了,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妹!”
她通常穿圓領袍出門,一是方便,二是男裝安全。
昨晚林建軍抱着她胳膊磨了半夜,非要她今天穿這身衣服,磨得她點頭了,方心滿意足睡去。
怕她反悔似的,第二天大清早桑落、蘭生、郁離就候在門外。
她在梳妝台前足足坐了一個時辰,頭上頂了一個又一個假發包,才有了今天這身裝扮。
正想着不能白費今天的妝造,趙應安福靈心至般為她抓拍出一張堪稱完美的照片。
知己啊!
“沒人比咱倆更好了,”裴靜文心情大好,下了馬摟着趙應安亂蹭,“咱倆天下第一好!”
趙應安後退半步躲開,笑道:“誰要和你天下第一好?”恰巧嵇浪走過來,她挽上他胳膊,“我和他天下第一好。”
“你為了他抛棄我,你會後悔的!”裴靜文語氣哀怨,微提裙擺跑向才下馬的餘芙蓉,“安安為了青蒼抛棄我,以後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好啊好啊!”餘芙蓉笑得腼腆,“上次小世叔支我的一百貫快用完了,小嬸嬸你看……”
趙應安放聲嘲笑,和嵇浪膩歪着進了競技場。
“我們的友誼是純粹的、無瑕的,”裴靜文義正辭嚴,“不能被金錢玷污。”
餘芙蓉巧舌如簧:“這不叫玷污,這叫添磚加瓦。”
林爾玉抱着長夜安路過,笑說:“聽見沒?你小菩薩娘娘想做泥瓦匠了。”
“哪有?”餘芙蓉跺腳,“伯伯又欺負我,為老不尊!”
周素清牽着林耀夏和瑛歌走來,嫌棄地搖了搖頭,和秋棠依說着話進了競技場,餘頂天也帶着林光華和楓歌往裡走。
“看吧!隻有我對你好,”裴靜文慈愛地撫摸她腦袋,“小嬸嬸疼你。”
長安城最大馬球競技場類似于後世運動場,中間下沉黃土空地為賽場。
四面高台一層層堆高充作觀衆席,大概可容納四五萬人觀看馬球比賽。
禁軍和新科進士的馬球比賽,天子自然不會錯過。
明黃儀仗占據整個競技場最佳位置,達官貴人按品級依次占一塊視野開闊的位置。
林爾玉作為官拜兵部尚書的梁國公兼骠騎大将軍,分到的位置比不上天潢貴胄,卻也不賴,可俯瞰整個賽場。
比賽還有一會兒才開始,林建軍握着偃月杆跑向自家帳篷。
他今日身穿玄黑制式缺胯袍,幞頭外勒着朱紅抹額,衣袖收進皮護腕,腰間皮質革帶勾勒出健碩蜂腰,整個人挺拔如松。
“現在跑過來做什麼?”裴靜文拿起手帕為他擦去額上細汗,“浪費力氣,小心輸了比賽。”
“想吃阿嫂做的點心。”青年嘴上這麼說着,手卻沒有動作,直勾勾地盯着女郎。
“得寸進尺!”裴靜文撿起瓷碟裡的桃花酥塞他嘴裡,“我今天好看嗎?”
林建軍後退兩步,從頭發絲兒打量到繡鞋上的小珍珠,又從小珍珠看回遠山細眉,認真地說:“很美!”
湊上前,微微低頭貼她耳邊輕語:“想親你。”
“俗話說得好,色是刮骨刀,”裴靜文推開他,“輸了比賽,你等着被剔骨。”
“我骨頭硬。”林建軍放聲大笑,肩扛偃月杆揮揮手走遠,“阿兄,我去了。”
“趕緊讓他搬出去,”林爾玉嫌棄地瞥了眼自家弟弟的背影,“看到他就煩!”又軟和語氣哄長夜安,“還是我們小長夜安乖巧可愛。”
長夜安盯着林爾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溜溜轉,像是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把薅住林爾玉翹起的胡須咯咯直笑。
林爾玉心都要化了,任由她抓着玩。
秋棠依笑說:“好歹想起你了,他看都沒看我們一眼。”
周素清失笑道:“國公看一次就嫌煩,我和老餘可是天天看他們膩歪,”又轉頭看向黏在一處的趙應安和嵇浪,“還有這兩個。”
被點名的兩人沒心沒肺地嘿嘿一笑,繼續互相喂食點心。
餘芙蓉挨着裴靜文坐,給她講比賽規則。
馬球隊人數不固定,一方要是自信,可以主動減少上場人數。
有兩種定輸赢的方式,一是頭籌,即先進球方勝。
今天采用第二種,名曰記籌,進一球得一籌,先得十二籌方勝。
現下兩邊都已入場。
進士隊穿朱紅缺胯袍,足有十四人,隻有兩位鬓發如霜的進士未上場,禁軍隊卻隻派出六人。
“禁軍怎麼還有外族人?”裴靜文看向其中一個黑衣禁軍,那人眼窩深陷,鼻梁高挺,顴骨高凸,很标準的異族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