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欲的結果就是直接睡過了頭,裴靜文醒來時天光大亮,巳時的太陽照得天空透藍。
她突然有點佩服他了,晚睡早起全天還能那麼精神。
但凡她有他那天生好精力,來到魏朝前恐怕就已經成為二級機甲建造師。
裹着輕薄錦被坐起來醒了醒神,想起今天不用上課,難怪星網鬧鐘沒響。
裴靜文跌回竹床,又猛地坐起來。
餘芙蓉今天沒來監督她練八段錦,難道她以後可以不用練了?
“先生醒了。”外間守着的桑落适時推門而入,“熱水已經備好了,我這就去擺飯。”
裴靜文撓了撓頭,問:“芙蓉怎麼沒來?”
桑落眉眼帶笑道:“小郎君說今日先生可以偷一日懶。”
這算什麼?
“憑什麼他說可以偷懶我才能偷懶,他算老幾?”裴靜文梗着脖子道,“今天我偏要練八段錦,明天我偏不練。”
桑落抿唇失笑,貼心地為她帶上寝室房門。
惰性使然,吃過早飯的裴靜文渾然忘卻剛才的豪言壯語,和桑落并排躺在庭院槐樹下的竹椅上,一人拿了把團扇輕輕扇風。
桑落打趣道:“先生還練八段錦嗎?”
裴靜文壓根不想動彈,尴尬地笑了聲:“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嘛。”
“南呂也常說來日方長,”桑落神色黯然,“先生,你說南呂現在過得好不好?”
裴靜文默了瞬,說道:“她又瘋又狠,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提到崔南呂,她不免想起那位被她斷了半截小拇指的黃大郎。
他父親曾為林爾玉擋刀斷了一臂,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天若不是她在,林建軍其實不想大動幹戈。
為他斷指一事,林建軍私下裡給他補償,黃大郎領了份去江南采買千針坊所需金絲銀線的差事,歡歡喜喜地公費旅遊去了。
不過林建軍既然選擇瞞她,她就當不知道這事,免得他難做。
“未必。”桑落搖了搖頭,“她在齊王府的同母阿弟是她的死穴。”
“她還有弟弟?”裴靜文面露驚訝,她聽林建軍說過,崔氏三族内男丁問斬,女子沒入掖庭、教坊為奴。
桑落說道:“她阿弟彼時不過九歲,逃過一死,世家小郎君嘛,面容姣好秀麗,被賣進教坊,後來又被齊王搶入王府。”
裴靜文呐呐低語:“可是他還那麼小,怎麼能……”
桑落歎息道:“誰讓他們有個犯了十惡不赦之謀反大罪的大伯,能逃過族誅活下來已是祖上積德。”
謀反曆來是君王的逆鱗,觸之必死。
她吞了吞唾沫,惋惜道:“她阿弟是她家僅存的男丁,不怪她為她阿弟觸怒小郎君。”
裴靜文隻知崔南呂被送到莊子上是受了她堂兄牽連,不知當日具體細節,遂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桑落說道:“那日小郎君發善心,欲看在曾與她阿兄同窗的情面上,替她脫了奴籍,立個女戶。南呂因此生了妄念,想用這個恩典換小郎君去齊王府救她阿弟。”
“這……”裴靜文啞然,“林三沒本事從齊王府救人,惱羞成怒了?”
“不是。”桑落慢條斯理打着團扇,“小郎君起初未動怒,嵇校尉委婉勸說南呂,我們也勸說南呂,小郎君亦給了她三次機會。”
“執念就是執念,平時不碰還好,一觸立時無可救藥。小郎君煩她好賴話不聽,死纏爛打,不免回憶起與她堂兄的舊怨,生了大氣遷怒于她。”
裴靜文稀奇道:“他和南呂堂兄究竟有什麼舊怨,這麼多年過去還能生那麼大氣?”
桑落沒敢直說,委婉道:“小郎君極敬重阿郎和夫人,也極疼愛兩個侄兒。”
裴靜文隐約明白了,沒再追問。
桑落又道:“那時節崔氏還未謀反,樹大根深,那事不好大張旗鼓鬧出來,南呂堂兄裝模作樣賠禮道歉便算完了。”
“所以後來盡管小郎君帶兵查抄崔家,那口氣也一直吊着不上不下。”
裴靜文感歎道:“南呂堂兄也太壞了,為什麼要傷害大哥和嫂嫂?”
桑落說道:“阿郎那時不及現在顯赫,小郎君幼時入學堂,常被世家子弟欺淩,南呂堂兄便是領頭之人。”
“彼時小郎君幸有蘇郎君、杜郎君與賀郎君護着,倒也沒受多大委屈。”
“難怪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裴靜文心中泛起憐惜之情,如果有個人在她被霸淩時護着她,她也會記這個人一輩子。
桑落不知杜斂與餘芙蓉之間的事,下意識問道:“什麼?”
“沒什麼,”裴靜文笑了笑,“你繼續。”
桑落接着說:“今上還是太子時就接小郎君入宮教養,阿郎日漸顯貴,南呂堂兄心生妒忌,小郎君非打不還手之人,兩人你來我往便積了深怨。”
“再後來,小郎君前往西南平亂,南呂堂兄趁機而動,就出了那事。”
裴靜文記得他去平亂是十七歲時,彼時秋棠依身懷六甲,林家兄妹尚未出生。
他平亂回來後,立即從東宅主院的東廂房搬去濯纓院。那時林耀夏還是襁褓嬰兒,根本不需要他馬上騰出東廂。
此舉就好像是為了……避嫌。
再聯系方才桑落那些隐晦的話,她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荒誕猜測。
裴靜文嚴肅道:“你放心,我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他。”
“服侍小郎君這麼多年,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有分寸。”桑落莞爾道,“先生,你真的很好。”
裴靜文翻了個身面向她,關心道:“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委屈嗎?或許會有。”桑落仔細想了想,“跟着小郎君,好處是大于委屈的。”
“他對我們無意,從未逾越雷池半步,為人尊重,不像旁的主家随意糟踐家中女婢。”
“他素來出手闊綽,擺在寝室的銀錢任我們造,偶爾會抱一匣子簪钗珠寶回來讓我們挑些喜歡的,尋常也懶得搭理我們,大多時候我們還是挺舒心自在的。”
裴靜文說道:“這麼看,他也是一個良心雇主了。”
桑落回憶道:“當年被父母賣給人牙子,總覺得這輩子算是完了,不想碰上這樣良善寬仁的主家,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裴靜文驚訝地“啊”了聲。
桑落苦澀道:“家裡窮,吃不起飯,舍不得賣兒,那就隻有賣女了。”
裴靜文安慰道:“别多想,都過去了。”
“生恩已還,我與他們兩不相欠,早就不怨了,也沒什麼好怨的。”桑落微微一笑,“先生,我甚至感激他們賣了我。”
“被賣的時候還小,有些事記不清了,隻記得家裡好多兄弟姊妹。我好像行五,五娘就是我的名,吃不飽穿不暖,還經常被打罵,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裴靜文唏噓輕歎,不知該如何接話。
“正如先生所說,都過去了。”桑落釋然地笑了笑,“如今我識字知禮,還有好聽的名字,傍身的銀錢,都是曾經那個家給不了我的。”
裴靜文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