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擡眸望去,再也挪不開眼。
從安邑坊新城郡夫人宅到崇義坊将軍宅,沿途彩紅鋪地,臨街每隔十步搭起一座高台。
扮作月老座下仙童的小侍女們抓起籃中花瓣随手一抛,漫天花雨随風輕舞飄揚,如夢似幻。
新郎及親友騎在高頭大馬上,伴随着喧天鼓樂聲,迎着新婦的八擡大轎與綿延不絕的嫁妝緩緩前行。
銅錢如雨點般丁零當啷響個不停,引來圍觀人群哄搶,在這擁擠人潮中,龐大的迎親隊伍于黃昏時分抵達起始點。
裴靜文由女官攙扶下了轎,與林建軍并肩跨過将軍宅正門,踏着一塊塊次遞鋪于磚地上的花毯緩步向前。
每行一步,禮官便高唱一句祝詞,傳說中可以避煞的谷豆在空中畫出優美弧線。
“一撒金玉滿堂。”
“二撒家宅永安。”
“三撒花團錦簇。”
“四撒百福具臻。”
“五撒夫妻伉俪。”
“六撒百年好合。”
“七撒琴瑟和鳴。”
“八撒鳳凰于飛。”
天啟帝坐于堂下,高顯忠侍立他身後,太子琦、楚王琅、華陰公主、汝南王高滔坐侍一旁,林爾玉夫妻陪坐,笑望跟在銅鏡後面并肩行來的新人。
宮中女官接過林氏兄妹手中銅鏡擱在紅木案幾上,禮官又唱:“望鏡展拜。”
林建軍雙手執笏跪在軟墊上,與站立身側的女郎伴着禮官唱喝聲莊重地行交拜禮,引來觀禮賓客私語不斷。
“怎的隻有新郎跪下?”
“女皇朝制定的男跪女不跪,不是早就不興了嗎?”
“看來林将軍夫綱不振。”
“你們懂什麼?這是林二哥心疼嫂嫂,自己要求的男跪女不跪。”
“總聽聞林郎君用情至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裴娘子當真好福氣。”
所有的竊竊私語停于禮官唱出那句“引入青廬”,賓客異口同聲祝賀道:“恭賀新人大喜。”
兩人牽喜繩走進青廬,天啟帝抓起一把紅紙包裹的喜糖撒向端坐左右的新人,眉眼裡盡是欣慰笑意。
共牢而食,飲合卺酒,夫妻結發,禮成。
接下來的鬧騰屬于年輕人,天啟帝自知他在這裡,衆人會放不開,索性與林爾玉及一衆上了年紀的臣子飲酒作樂,将場地留給蠢蠢欲動的青年們。
林建軍麾下的金吾衛率先發難:“二哥白日裡作了好幾首催妝詩,此刻若是江郎才盡作不出卻扇詩,小弟十分樂意效勞。”
“就憑你那平仄不知的文采,嫂夫人手中的扇怕是放不下了。”另一人輕嗤,旋即話鋒一轉,毛遂自薦道,“在下分得清平仄,可代讓塵作詩。”
“去你的——”
“赢兒來,赢兒文采不錯。”
“憑他那殃及長兄的文采?”
賀赢無辜受牽連,嗔罵道:“去你阿爺的,再提陳年舊事,小爺翻臉了。”
一片哄笑聲中,林建軍忍着笑,面不改色作了首卻扇詩。
正當衆人起哄他作第二首時,裴靜文放下面扇望着面若冠玉的青年,笑盈盈道:“不用再作詩啦,我想看見你呀!”
林建軍掃過一幹等着看好戲的風流纨绔,得意地擡了擡下巴,惹得衆人紛紛笑罵。
聽說新婦卻了扇,青廬外的陸六娘子興緻勃勃拉着裴允擠進人群。
據說祖父當年有意将三堂姐許配給今天的新郎,不想被他婉言謝絕,她倒要看看能得他青睐的女郎究竟是何模樣。
裴允興緻不高,卻也不想拂了妻子顔面,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一道身影擋住去路,裴允擡頭看去,蘇勉負手而立,面帶笑意與他攀談。
裴允甚是意外,掙脫妻子的手與蘇勉朝青廬外走,即将踏出青廬時,聽到妻子微弱的呼喚,匆匆回頭應了聲。
人群不知何時從中間分開,身穿雍容華貴禮服,眉眼帶笑的女郎猝不及防闖入視線,裴允兩條腿像灌了鉛,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六娘子邁着輕盈步伐來到他身前,牽着他往新人面前走,眉開眼笑道:“新婦好生漂亮,我見了都歡喜,阿允你也來瞧瞧。”
裴允垂眸盯着神仙玉骨的女郎,腦袋裡似有一束焰火炸開,帶他回到一年半前西南某地的小村莊中。
那日林建軍的不鹹不淡,方才蘇勉突如其來的熱切攀談,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唯一一個被煙煙姐放走的人,竟成了救駕有功的新城郡三品郡夫人,冠軍大将軍林建軍之妻。
既然如此,他在遂甯城外遭到的劫殺,真是山匪所為嗎?
倘若那夜與山匪無關,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煙煙姐,那個為他擋刀、與他分别數月、令他魂牽夢萦的女郎,也許眼下就在長安,就在他腳下踏着的這座宅邸裡,參加這場轟動長安的婚禮!
他與她,或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