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謙連忙以頭觸地,情真意切道:“未能完成陛下囑托看顧林小郎君,奴婢哪怕萬死也難贖其罪,陛下要殺要剮奴婢甘願承受。隻是奴婢受死之前,懇請陛下給奴婢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待奴婢查清戕害林小郎君的元兇及始末解了陛下之憂,奴婢死亦無憾。”
說到這兒他特意停頓片刻,遲遲沒等到天啟帝開口,便繼續說道:“啟禀陛下,奴婢探得昭義節度使搶在城門關閉前,帶着數十親衛從安喜門出了城,一路北上向邢州而去,離了都畿方才稍作停留。”
天啟帝這才說道:“你的意思是這事兒是裴劭所為?”
“奴婢不敢。”元謙磕了個響頭,“記得上陽宮宴時陛下曾問昭義節度使何時回藩,昭義節度使答年後,加之林小郎君這樁陳年舊事現于人前的背後主使正是昭義節度使,因此奴婢覺得昭義節度使此時驟然離都回藩頗為怪異。”
天啟帝冷哼一聲,正要開口說話,林望舒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到元謙身側,月白衣袍上的鮮血觸目驚心。
天啟帝顧不上其他,蹙眉問道:“犀子如何了?”
林望舒平靜地注視着眼前這個身上流有共和國人血脈的男人,疲累道:“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天啟帝聞言心中大恸,抓起鎮紙砸向瑟瑟發抖的元謙,話卻是對林望舒說的:“你連林爾玉都能救得回來,難道救不了犀子?他要是去了,朕要你給他陪葬!”
林望舒反問道:“陛下以為我藏私?建軍兒好歹是林爾玉撿回來精心養了二十多年的弟弟,我作為建軍兒的二姐,比陛下更希望建軍兒安然無恙。陛下與其有空責怪我,不如好好查查是誰忤逆陛下,竟敢對建軍兒下此狠手!”
說罷,她嫌惡地瞥了眼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的元謙,頭也不回地返回内殿。
高顯忠觑了眼天啟帝的臉色,忙道:“陛下息怒,我以為林娘子所言在理,讓塵遭此禍事明面上隻是他一人之事,實則乃是賊人忤逆陛下聖意、挑釁君王權威之大不敬,其心可誅!”
天啟帝閉上眼緩了緩情緒,再睜眼時眼底一片漠然,不管最後查出來元兇是誰,挑起禍端的裴氏都該首當其中承擔帝王之怒。
“樞密使高顯忠、明鏡使元謙聽旨。”天啟帝語氣淡淡,高顯忠快步行至元謙身側,撩起衣袍俯首跪地。
天啟帝說道:“敕令你二人一月内查清犀子遇害始末,若有延誤,立斬。”
他頓了頓,又道:“禮部侍郎裴勳之子裴允略賣良人為賤,絞立決都亭驿外。其父教子無方,着罷其禮部侍郎,遷任交州司馬。行刑者藐視皇權,合族男子年十六以上者,立斬,十六以下者并合族女子沒為官奴,永世不赦!”
兩人異口同聲道:“奴婢接旨。”
帝王大開殺戒,鬧市的地皮被鮮血染紅,洛陽城内人人膽寒,然而這股寒風吹不進敦化坊的二進小院。
自從撕破臉後,蘇勉再也沒有早出晚歸,除了晚間令十個侍女并仆婦輪流看守,其餘時候不管女郎是嗔是怒是罵,不管女郎的臉色有多冷,他都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裴靜文無從得知外間的血雨腥風,關于林建軍的近況也隻局限于那句“林二廢了”。
至于更多的消息,她砸了多少瓷器、以死相逼多少次、用刀捅他多少次,也無法從蘇勉口中換來一句。
這該死的畜生,竟然還穿軟甲!
“你到底要如何?”裴靜文扭頭看向立在她身後,握住她執筆的手,強逼她一筆一畫重頭開始練字的男人,“蘇勉,要殺要剮你給個痛快,我不是貞潔烈女,隻要完事後你放我走,你想要來便是了。”
她不認為蘇勉如他口中所說那樣心悅她,他就是個見色起意、落井下石、饞她身子的賤男人。
越王勾踐還得卧薪嘗膽,她裴靜文被賤種咬一口算什麼?二進小院是蘇勉的地盤,他一手遮天,她無能為力,等她出去了,天地廣闊,總有她報仇雪恥的時候。
蘇勉笑罵道:“什麼死不死的,”伸手将人摟入懷中,“外面世道不太平,你一個弱女子,又是這樣的容顔,若沒有我護着你,指不定遭什麼難。我悅你,自不會叫你身陷泥沼。”
裴靜文反手給他一巴掌,從他懷裡掙脫彎腰從桌案下鑽過,拿起石硯用力砸向男人,恨聲怒罵道:“下流賤種!”
蘇勉側身避開石硯,笑盈盈道:“我若真下流,阿靜現在就不該隔着桌案同我說話。”
裴靜文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這些天打也好、罵也罷,對面的男人始終帶着寵溺的笑容。
她的掙紮與反抗落在他眼裡,就好像大肥貓裴嬌嬌不能逃脫她“強制愛”時的無能喵嗚亂叫,是一種調-情的手段。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即便炸毛發怒,也隻不過是換來幾聲好可愛誇獎的貓。
裴靜文厭煩地閉上眼,數次深呼吸努力平複幾近崩潰的情緒,還沒等她胸口積郁的怒氣散去,屋外突然傳來刀兵相接的聲響,以及秋十一奮力呼喊的聲音。
“十一!”裴靜文倏地睜開眼睛,擡腳就要朝外走去,不想手腕被男人拽住,她甩了幾下沒能甩開,怒目而視。
蘇勉垂眸看着女郎,莞爾道:“隻要阿靜親我一下,我就饒他一命。”
平民私闖官員宅邸,哪怕将其就地正法,禦史也不會說什麼。
裴靜文冷笑一聲,正欲嘲諷,蘇勉親衛的聲音穿過雕花木窗傳來:“已将賊人擒下,請阿郎發落。”
蘇勉緩緩吐出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