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都過去了,時間又不能回溯。
蘇勉無可奈何,郁悶道:“我承認我從前風流浪蕩,可自去歲平亂回東都,再未幸過妻妾,而後與你糾纏,更是遣散妾室通房。”
他拉過女郎的手,後悔道:“過去的我沒有料到現在的我會對一個女人情根深種,現在的我亦痛恨過去風流博浪的我。”
裴靜文抽回手,冷淡地看着他不說話。
蘇勉神色認真道:“世間沒有神仙助我回到過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阿靜,往後餘生我隻守着你,再無旁的女人,我們都向前看可好?”
“你倒數第二句話就很搞笑,”裴靜文輕蔑地打量張口就來的青年,“難道柳娘子不是你的女人,還是說你打算同她和離?”
蘇勉沉默半晌,說道:“柳氏父親早亡,母親郁郁寡歡,不久也随她父親去了。我同她和離,憑她心氣斷然不會接受我供養,隻有歸其小叔父或異母兄長家,與寄人籬下無甚區别,這樣禽獸的事我做不出來。”
裴靜文嗤笑道:“既然不和離,那你就是有旁的女人。”
蘇勉保證道:“阿靜,她隻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早答應過你,以後不會再碰她,她礙不到你什麼事。”
裴靜文譏諷道:“原來蘇郎君這般涼薄。”
不和離都被女郎指責薄情,真與柳氏和離那還了得,怕是要被她指着鼻子,畜生、禽獸胡亂罵一通。
朝政都沒女郎心思複雜。
蘇勉内心深處發出一聲感慨,到底沒敢說出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直白問道:“你到底要我如何?”
恰在這時,親衛敲響雅間房門,詢問今日留宿城中,還是繼續趕路。
他們入城後逗留時間稍微久了點,如果還不啟程,天黑之前怕是趕不到下一個驿站,将要露宿野外。
蘇勉瞧了眼冷若冰霜的裴靜文,帶着些賭氣的成分,揚聲道:“啟程。”
上了馬車,裴靜文抱着小彩狸縮在角落,還不忘扯過寬大裙擺壓坐好,好像生怕挨到某個人。
餘光瞥見女郎對他避如蛇蠍,蘇勉直接氣笑了,簾子一掀走出車輿,高聲命親衛牽來綁在車後的坐騎,長腿一跨上了馬。
裴靜文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撿起腳邊的自制逗貓棒與小彩狸玩耍,樂得自在。
清脆鈴铛聲穿過車輿鑽進耳中,蘇勉煩躁地掀開車窗帷幔,隻見女郎跪坐軟墊上與兩隻貓玩耍,眉眼深處都是愉悅笑意。
他心裡瞬間不是滋味,見不得她好過,當即又上了馬車,裴靜文收了笑容,淡淡地瞥他一眼,摟住兩隻貓側身讓他往裡去。
蘇勉呼吸一窒,負氣坐回車輿正中位置,便成了女郎跪坐他腳邊,居高臨下總是叫人心情舒暢。
沒等他高興多久,裴靜文掀起簾子彎腰走出車輿,蘇勉一把扯開布簾。
女郎坐在趕車的親衛身側,兩條胳膊向後支起上身,仰面閉眼享受晚春陽光,懸空長腿惬意晃動。
身後那道目光極是淩厲,親衛往邊緣縮了又縮,内心無比痛苦,上次平白無故挨了兩巴掌的是他,這次怎麼又輪到他受夾闆氣?
蘇勉耐着性子道:“進來。”
裴靜文搖搖頭,說道:“不想進去。”
蘇勉深吸一口氣,勸說道:“官道上塵土飛揚,坐外面吃一身灰,你素愛幹淨,驿站人來人往多有不便。”
裴靜文想了想,頭向後仰到最大幅度,上身弓成弦月,青年在她眼中上下颠倒,随口命令道:“把披帛扔給我。”
耐心耗光,蘇勉沉聲道:“你進來。”
裴靜文以施舍的口吻說道:“我允許你坐我旁邊,我想曬曬太陽。”
蘇勉不可思議道:“你旁邊難道是什麼風水寶地,我稀罕坐你旁邊?”
嘴上這樣說,他取了披帛仔細裹住女郎蓬松發頂,在脖頸處交叉繞圈,拉高其中一半遮擋口鼻,留一雙靈動的眼露在外面,輕紗自然垂下搭在石榴裙上。
裴靜文轉頭望着身旁直視前方的青年,忍俊不禁道:“你的身體可比你的嘴要誠實。”
話音剛落,圍在馬車周圍的親衛紛紛大笑不止,蘇勉微惱地瞪他們一眼,他們反而笑得愈加大聲,壓抑許久的氣氛一掃而空。
白日入城請郎中耽擱片刻,抵達驿站時弦月高升,繁星閃爍。
蘇勉洗漱完,徑直往床邊走,不想女郎仍是穩穩當當睡在外側,裡側被兩隻貓占據,瞥了眼鋪好被褥的臨窗小榻,撂下一句狠話轉身便往窗邊走。
“你等着,總有你求我的時候。”
裴靜文單手支起腦袋,調笑道:“除非你不給我飯吃,否則還有什麼需要求到你?”
不給飯吃真餓出個好歹,着急忙慌為女郎找郎中的還不是自己,他又不是三郎,才不會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正如女郎所說,除了不給飯吃,她真沒什麼要求到他,一時間他确實想不出該拿女郎怎麼辦。
難道像從前一樣半逼迫半哄騙?天長日久下去也不是個事兒,那樁事兒到底要兩人都情願才快活。
何況,他甯願一廂情願地認為,女郎這次同他鬧不是厭惡他,僅僅是在吃醋罷了。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蘇勉從最初的撂狠話到後面伏在床榻邊緣軟語哀求。
“我不髒,以前我不懂,渾渾噩噩,我都改,以後我隻守着你,我不髒,阿靜,别嫌棄我。”
裴靜文神色複雜地瞧他一眼,幹脆利落地翻身面朝裡側,咕哝道:“我要睡覺了,你也快睡吧。”
蘇勉小心翼翼抓住被角,委屈道:“我都洗幹淨了,我不髒。”
裴靜文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敷衍道:“知道了,明天還要趕路,你快去睡。”
良久,腳步聲漸行漸遠。
裴靜文慢慢睜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驿站的棉布帳子,這怕是他忍耐的極限了,再遛下去恐怕适得其反。
明媚陽光穿過飄蕩布簾落在車輿中,裴靜文抓起披帛遞給面無表情的青年。
蘇勉默不作聲接過,像前幾日一樣為女郎遮住頭發和口鼻,目送她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糾結片刻,蘇勉離開車輿,坐至女郎身旁。
裴靜文仰面朝天,刺眼陽光照射眼睛,黃豆大小淚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看起來煞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