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斑駁,蟬鳴凄厲。
裴靜文整理好外袍,扒着肌肉緊繃的手臂怯生生探頭,十來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擁着一個騎坐馬背上的精瘦男人,七嘴八舌地圍上前。
“哈,有娘們。”
“好俊的女人。”
“哈哈,一個一個來。”
“玩死算完。”
“剛才那男的放鳴镝了。”
“橫刀,是官軍。”
“怕他個卵子。”
“管那麼多作甚?趕緊殺了便是。”
最後一句話是精瘦男人講的,他半邊臉被密密麻麻疤痕覆蓋,眼窩深深地往裡凹陷,仿佛兩個足以吞噬萬物的黑洞,泛着貪婪的幽幽綠光。
他左手執缰,右手反握紅纓槍負在身後。
懸在馬腹旁的粉黃豬腿,随着紅鬃馬緩步前進而晃動,五根自然蜷縮還帶着血迹的細長手指赫然闖進裴靜文眼中。
不對,那不是豬腿。
是人手,那是人的手!
上面還有被撕扯啃咬的痕迹!
一道驚雷“轟”得炸開,裴靜文頭皮一緊,抓着林建軍的手不自覺收緊,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通過發顫的身體傳達給青年。
吃人,他吃人!
人吃人,人怎麼能吃人?
與浐水河畔的刺客不同,面前這群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沒有人性仿若畜類那種!
林建軍微微側眸,溫聲安撫:“莫怕。”
河流離廢棄村莊也兩三百步,鳴镝放出已十數息,要是幾息之内嵇浪等人還趕不到,那他也不必去眉州尋王钺,直接回長安引頸就戮罷!
他複又直視前方,冷眼瞧着擺出沖鋒架勢的精瘦男人,仿佛在看一個已死之人。
精瘦男人面色猛地一沉,蹬着馬镫的腳狠狠踢了下馬腹,紅鬃馬吃痛發出一聲嘶鳴,揚起前蹄往前筆直沖去。
裴靜文面色慘白,雙唇止不住地顫抖。
好像回到林爾玉被腰斬那天,眼看禁軍的刀就要落下來,她卻呆呆地愣在原地,心裡一個聲音告訴她快跑,兩條腿卻似灌了千斤重的鉛,沉得她根本邁不出一步。
月光照出銀白槍頭上的斑斑血迹,脊髓陡然一涼,沒頂的恐懼沿着筋脈席卷全身,沉重的雙腿猛然發軟,裴靜文搖搖欲墜幾乎站不穩。
林建軍一把撈起往下跌的女郎,橫臂箍着柔弱無力的腰肢,側身避開打馬沖上前的精瘦男人。
紅鬃馬依慣性疾馳至河流中央,精瘦男人扯着缰繩調轉馬頭便要重來。
紅鬃馬還沒完全調轉方向,嘈雜馬蹄聲自林間而來。
意識到援軍已至,精瘦男人揮槍用力一拍馬臀,縱馬飛馳淌水過河,毫不猶豫舍了跟随他燒殺搶掠數月的同夥兼手下。
大漢們連忙四散奔跑,不消片刻便被秋十一等人降服,乖乖丢了刀抱頭蹲地上。
把瑟瑟發抖的裴靜文抱放至趙應安身前,林建軍給餘芙蓉使了個眼色。
餘芙蓉從趙應安手裡接過缰繩,帶着兩人往上遊行了百步左右,保證在他們目所能及的範圍内。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四個拔去舌頭,砍斷手腳丢官道上喂餓鬼,”林建軍依着記憶,像閻王點兵似的挨個指過去,“剩下的賞他們全屍。”
得了指令,以秋十一為首的親衛壓根不給大漢們反抗的機會,幹淨利落揮刀,汩汩鮮血順着草皮彙入河流,頃刻間便将清透河水染紅。
濃郁血腥味和慘叫聲被夜風吹至上遊,裴靜文勉強恢複血色的臉又白了回去。
趙應安的瞳孔裡寫滿驚懼,明明害怕到快要昏過去,卻又像被魔咒控制了一樣,僵硬地轉頭看向下遊。
秋十一腳踩被砍去四肢的大漢,一面和身旁人說說笑笑,一面彎下腰去,兩指探進大漢口腔,粗暴地扯出無骨軟肉一刀割斷,像丢髒東西似的随手抛進河中。
“别看,會做噩……”餘芙蓉的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看。
她趕緊伸手掰正趙應安腦袋,話沒說完便見女郎瞳孔劇烈震顫,緊接着兩眼一黑,軟趴趴地倒在裴靜文背上。
餘芙蓉猛地扭頭,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平日裡逗兩句便會害羞臉紅的青年,此時一身藍衣染血,面無表情地提着一個死不瞑目的人頭,就像拎了顆大白菜,騎坐馬背上慢悠悠涉水過河。
他身後還跟了一匹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紅鬃馬——是那精瘦男人的坐騎。
沒了人煙的村莊蛛網重重,雞犬不聞,夜裡染上銀白月光後,更彌漫着一種荒蕪凄涼的淡淡死意。
嵇浪垂頭喪氣地離開房間,今晚負責守夜的是秋十一和秋四。
兩人戲谑地擠眉弄眼,大方丢給他最後半壇烈酒。
“蠢材,也不知道找塊布包着。”
“趙娘子哪見識過這場面?”
“給人吓壞了吧。”
“别到時候人家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