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漱口的薄荷水順着脖頸往下淌濕素色抹胸,青紫痕迹隐約可見,裴靜文的臉被嗆得通紅,“昨天我們的話他聽見了?”
趙應安驚訝道:“他沒和你說?”
裴靜文忙問:“他聽到些什麼?”
趙應安回答:“幾乎全部。”
裴靜文連忙回憶對話内容,想起她承認曾對蘇勉動搖,呼吸驟然一緊。
難怪昨晚他因為一聲夫君,突然發瘋求歡,還逼她以後都要喚他夫君,原來是受到刺激。
林建軍這一出城,再回來已是六月初,其間王钺倒是回城三四次,還順道給好友帶了兩封家書。
家書裡無非是軍營事務繁忙,他實在脫不開身,再就是些甜到發膩的相思詞句,絲毫沒提蘇勉那事。
吃過晚飯,天一點點黑下來。
裴靜文請侍者燙了壺酒,拉着林建軍臨風窗下,聲稱要與他把酒言歡,實則自己一杯杯灌着酒。
不知她打算借酒澆愁,還是酒壯慫人膽,林建軍饒有興緻地看着她。
等了半天,終于等到女郎支支吾吾地開口,解釋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林建軍眉梢微挑,原來是後者。
醉意上來,裴靜文跨過矮幾,騎坐青年身上,雙手捧起他的臉,深深凝視着他。
“請原諒我一時不忠。”
林建軍微微仰頭,粗粝指腹輕輕摩挲泛紅臉頰,深邃眼眸裡镌刻了深深的愛意。
“靜文,這話該我來說。”
“是我要請你原諒,原諒我一葉障目,識人不清,看不出他包藏禍心,把你托付給他,害你遭此劫難。”
“亦要請你原諒我無能,暫時不能用他的命來祭你委屈,請你等等我,來日我定用他的人頭給你賠罪。”
裴靜文愕然道:“你不怪我差點見異思遷?”
林建軍歎息道:“我與他相識相交十幾載,他卻犯賤強奪、勾引你,破壞我們夫妻感情,”話至後面,語氣變得冷冽,“靜文,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裴靜文低頭,咬上凸起喉結,一夜莺啼燕啭,情深意濃。
翌日清晨,林建軍撈起還未睡醒的裴靜文,催促她快些起床。
“去哪兒?”裴靜文迷茫地套上青年扔給她的細麻半臂,哈欠連天地往洗臉架走。
林建軍言簡意赅:“伐不臣。”
裴靜文才洗得白白淨淨,林建軍不知往她臉上抹了什麼,如玉肌膚立即變得暗沉發灰。
裴靜文拍開他的手,嗔怪道:“做什麼?”
林建軍解釋道:“多聞内亂,位于西川雅州之西的白利部奴隸,不堪迫害揭竿而起,白利大将奉命回師平叛。”
“南诏獨木難支,重金策反嘉州刺史,遣使與逆賊馮美、劉策商議,欲四方合縱攻成都府。”
“王克定領了軍令,我們要在半月内趕至嘉州,斬叛國罪人,截南诏大軍,與親率大軍南下伐馮美的陸翁、率軍西進伐劉策的遂州守将配合,斷其合縱之術。”
戰事方面裴靜文聽不大懂,歪着腦袋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我要随大軍一起?可我又不會打仗。”
“大軍一走,眉州兵力空虛,我怕鞭長莫及。”林建軍往她腰間挂了把橫刀,“你與趙娘子扮作男子,以幕僚身份随軍同行,雖說苦點累點,至少性命無虞。”
生命第一,裴靜文不疑有他,和同樣灰頭土臉的趙應安,頂着炎炎烈日踏上前往嘉州的路。
黃昏時分,晚霞漫天。
“我就不該來,”趙應安疲憊地癱倒在林建軍讓出的軍帳裡,“我就不該跟來!”
裴靜文臉如蠟色,捶胸頓足,無比悔恨道:“我一個技術工,不懂排兵布陣,不懂兵法,好端端做甚将軍夢?”
趙應安瞪大眼睛,震撼道:“這就是你跟來的原因?”
裴靜文惱羞成怒:“不想當将軍的軍工人,不是好軍工人。”
“佩服。”外面傳來嵇浪喊吃飯的聲音,趙應安雙手抱拳,“請吧,裴将軍。”
裴靜文腦袋一甩,手負身後,器宇軒昂地走出軍帳,蹲坐林建軍身邊就着羊肉湯吃胡麻餅。
用過飯,各人忙各人的任務,裴靜文和趙應安無所事事,軍營重地又不得随意走動,兩人隻好躺在帳中,百無聊賴地觀賞飛鳥劃過天空。
鳳翔府,節度使幕府。
“呖,呖呖——”黃鹂的叫聲像山間流淌的清泉,悠揚婉轉,沖散夏日的暑熱。
江影辭别在花園中“偶遇”她,立即屏退衆人,言語威脅她一番的鳳翔行軍司馬愛妾張娘子,帶着侍女往東二院行去。
東二院是個三進小院,前院是蘇勉的書房和随從居處。
中院和後院正屋及東廂房,則是他和那位早逝的裴夫人曾經日常起居的地方。現在都被封了起來,隻有灑掃侍女隔兩日進去除塵。
她随侍女們住後院西廂,也就人前瞧着光鮮亮麗。
江影跨過垂花門,繞過影壁,立于書案後執筆疾書的素衣青年被六角窗框了起來,好像一幅畫。
餘光瞥見庭院中的女郎,蘇勉招了招手,江影連忙提裙,邁着碎步靠了過去。
隔窗審視女郎,蘇勉似笑非笑:“原來江娘子還有個在汧源縣明府手底下做衙役的兄長。”
“将軍息怒。”江影心中一驚,撲通跪倒在地,不敢再隐瞞,“奴婢父母早亡,由兄長撫養長大,感情原是極深厚。奈何兄長近些年嗜賭成性,兩年前賭紅了眼,将奴婢當做賭資輸給汧源縣令為婢妾,自此與他恩斷義絕。”
蘇勉若有所思道:“恨他?”
“恨,也不恨。”江影仔細思考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他是生是死,是富是窮,皆與奴婢無關。”
“難怪……”蘇勉拾起書案上的羊皮紙卷,輕飄飄丢她身前,“你那好主子要的運糧路線圖,江娘子,别叫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