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雪問:“你何不寫信直接問詢寶子衿?”
夕籬搖搖頭:“我們要自己追查出真相。”
雖說梅冷峰詢問了墨荷塢雙生子,但顯然那一對雙生子,也未曾悉數知曉父輩們隐秘的過往。同梅傲天和夏時一樣,夕籬花海裡的師傅、包括那個郎中,皆極少對孩子們提及過往。
因彼時孩子們還小。
花海裡和江湖上的兩個“萬華派”,其門徒在成長過程中,全不曾背負先輩們過去的血仇與宿怨。如今孩子們長大了,自會有他們各自的判斷和選擇。
郎中編寫的《江湖速覽》上,僅寫現有事實,不論“逝者”,亦不标注她的個人好惡。
但二師兄依然做出了他的判斷,果決地斬下了六煉師的頭;他雖時常挂念着他“身弱心懶”的小師弟,卻也任夕籬回到由“花海叛徒”天保建立的萬華派門下的血梅崖……
正如好酒、好勝、好玩的大師姊,最終選擇放下“酒歌”,而執起“遍照”古劍。她甘心棄名于逍遙江湖,她願意臣服于她的濟世理想。即便她深知,她一旦穿上“繡花”袍、陷身于世事,她即再也回不去那一片純潔花海……但大師姊依然選擇這麼做了。
身懷“萬華神功”天才少年天保,必定出身于花海。他為何要選擇,在江湖上建立另一個“萬華派”?
郎中與天保師出同門,二人最終選擇決戰于終南,僅僅是為了,比出個武林第一麼?
天保和郎中,又是以何條件說服當今聖人向天下人宣告“禍水已死”?
而霍姥太君,又是以何條件說服夏時和劍神與她交易冰元蟲?
以上種種問題的答案,夕籬自信他會和梅初雪一起,率先解開:“梅初雪,我和你一樣,不知道我師傅與那個郎中過去的事情,但我可以告訴你有關于我大師姊的一些事實。
“我大師姊與郎中,絕無血緣關系。
“我大師姊清楚地記得她的生身父母、她的生日、她家鄉的方言、她家後山坡上春天時開着的一叢酸唧唧的紫色野花。”
———女孩家裡為了還租庸,将她和弟弟一起賣了。本來,弟弟是不賣的,可女孩賣不出價,因此隻得一起賣了。
姐姐對這弟弟,又恨、又愛。她恨父母偏愛他,她愛他是她自己身邊唯一的陪伴、和溫暖。
這年冬夜,弟弟在姐姐懷中死去了。
姐姐撲咬向主人,要為弟弟報仇。主人是個老軍将,粗通些拳腳功夫,有心要馴一馴這小惡奴,他踹出的每一腳都不緻命,揮出的每一拳都不傷要害,每一巴掌,都扇得“啪啪”響亮。
姐姐被丢進污雪堆裡,她便再爬回來,再撲;又被丢出去,又爬回來,又撲過來撕咬———
如此,數回。
女孩力氣耗盡,卻依然憤怒嚎叫。
這一聲痛絕了的喊叫,被江湖郎中聽見了。
“大師姊是郎中撿回花海的第一個孩子,那年她七歲。大師姊十二歲時,第一次出花海,與郎中一起遊江湖。她和郎中一起,把要死難活的我,撿了回來。我是最後一個進入花海的孩子。
“那年臘月三十,郎中最後一劑藥方,宣告失敗。萬不得已,師傅嘗試着傳予我萬華内力。
“我活了下來。
“師傅便将那年除夕,定作我的四歲生日。因為民間有種說法,孩子養過了三歲,就不容易死了。
“梅初雪,你生日是何時?”
“我不過生日。”
聽見如此冷漠回答,夕籬不禁哀怨地看了梅初雪一眼。
梅初雪說:“你對花海以外的世界,毫無記憶?”
“三歲小兒,自是什麼都不記得。”夕籬想了想,“梅初雪,你當真三歲就握劍了?有沒有可能,你隻是把你師父對你的誇獎,當作了你自己的記憶?”
“梅葉那時七歲。他也記得。”
“原來你與梅葉這麼早,便相識了。”
其實在梅初雪的記憶裡,梅葉和長夏姑娘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的。第一批進入梅林的孩子,是在梅果酸澀的夏季;同一年,夏時伯伯第一次乘船攜小長夏,來邛崃避暑。
寶夕籬忽然将半張臉沉下水去,鼻子在水下“咕咚咕咚”地吹出連綿水泡。接着寶夕籬猛然從水下冒起,鼻尖上挂着簌簌水滴,一臉堅定,對梅初雪再次重複申明道:
“梅初雪,你必然不願輸給我大師姊。我定然也不願落後于你們這個萬華派。我大師姊能查明的那些秘密往事,我和你,也必将能查清。并且,我們一定能第一個解開冰元蟲的奧秘。”
梅初雪看着寶夕籬信誓旦旦的臉,唇角倏然一勾。
夕籬看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