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籬忍不住問:“梅初雪,團團,它怎麼了?”
以秋十五三兄弟的說法,梅初雪至少養過“團團、笑笑、白白”三種動物。“白白”是冰瞳,“笑笑”是紅狐,團團,當是兔子和狗,二者中的其一了。
夕籬很在意梅冷峰那一句:
“莫忘了當初團團的教訓”。
故事書裡,惡獸常常修煉成妖怪,欺人害命。可兔妖,夕籬從未讀到過。犬類最吓人的事迹,也不過是開口說了“人話”、和一些故作玄奧的“谶語”。
小小兔子和狗,如何能傷害到梅初雪?
梅初雪目光不曾停止掃閱書卷,同時回答夕籬:
“團團,是頭三花小山豬。”
夕籬隻聽說過三花狸,也吃過五花肉:“噢,原來是頭大黑野豬。”
梅初雪暫停了閱讀,為他家“團團”辯解道:“團團小時候,長相頗乖巧。毛絨絨的三色花紋,朝天的肉鼻子,鼻頭圓圓的、粉粉的、濕漉漉的。”
可惜長着長着,竟大變樣了———幼時顔色分明的三花紋,混成了難看的濁黑色,還有些秃毛!
肚肥墜地、眼小如鼠,豬鼻子變得又尖又長,紫黝黝的嘴唇裡,還伸出兩彎泛黃的獠牙!
梅初雪承認:“看來,實是面目可憎。”
身為健全猛獸,團團是一定要被放歸山林的。
然而不過半月,團團就甩着被咬斷的半截豬尾巴,慘兮兮地奔下山來,躲進了梅林邊緣。
一頭巨型猞猁,追在團團身後,它因嗅見了梅林中濃郁的危險的人味,這才停止了追獵。
梅冷峰無奈,剪來一張彩幡,系在團團的半截豬尾巴上,宣稱,它是某佛寺寄養在梅林的“長生豬”。
于是團團得以在梅林邊緣安頓下來。夏滿時節,團團吃梅樹下掉落的梅果,其餘時節,它的食物,取決于梅林的廚房,當日剩下了哪些食材。
團團從小到大唯一不變的,是它寬忍的性格。它在梅葉的園地時,鳥雀飛來啄食它盆裡的食物,它不惱;貓狗在它飲用的水盆洗腳玩水,它也是隻是叼來水盆,“哼哼”着要梅初雪給它換一盆幹淨水。
當團團定居在梅林邊緣時,它從未頂撞過任何一位梅林子弟,甚至在春潮翻湧、自山林中響起種種孤獨嚎叫聲、人亦難以入眠的春夜裡,團團依舊鼾聲如雷,定如老僧。
梅初雪誇獎說:“團團還會定點如廁,為梅林貢獻了不少優質肥料。”
夕籬嘴上附和道:“團團有靈性。”心裡卻想,這頭大黑野豬,活得未免太安逸了?溺便都能被誇。
我可是貢獻出了冰元蟲的天大秘密!
夕籬不滿地用腦袋拱了拱梅初雪膝蓋。
梅初雪任寶夕籬的臉在他腿上翻滾,目光重新投回書卷所載的發生在宮山的那一樁詭異血案。
見梅初雪不為所動,夕籬便徑直拿過了梅初雪的左手,撥開骨肉修勻的手指,夕籬看見了梅初雪掌心裡,指根老繭傷裂處新長出來的嫩肉。
夕籬試着嗅了嗅梅初雪這一隻“生來握劍”的手。
見梅初雪仍無反應,夕籬便放開膽子,将臉湊得極近,拿鼻尖,去拱了拱那掌中老繭傷裂處新長出來的嫩肉。
“啪!”梅初雪瞬即反手甩了夕籬一巴掌。
夕籬“刷”地坐起身來,捂着他的左脖頸,略微不可置信,又故作極度委屈道:“你打我!”
梅初雪唇角微勾:“并非打你。”
梅初雪伸手輕拍夕籬捂住脖子的手背。夕籬這才放下手來,露出脖子,讓梅初雪揉一揉他一絲一毫都不曾吃痛、一點都不曾被手掌扇紅的脖頸軟肉。
夕籬重新枕回梅初雪腿上。
不多時,夕籬又“刷”地坐起身來:
“長尾來了!梅初雪,吃飯了!”
寶夕籬又執竿飛去。一竿一鷹照例“嗷嗷”互毆完後,寶夕籬照例抱了兩籠食盒回來:“梅初雪,今天長尾攜了一隻新竹籃上崖,新竹籃比裝雪的大竹籃小一些,但把我裝進去,是綽綽有餘的了。”
“正是用來裝你的。吃完飯,帶你去看邛海。”
梅初雪看見寶夕籬的眼睛,“刷”地亮了。
梅初雪心道“果然”。
縱使梅葉“小園地”面積日益增闊,但對于某些生性不馴的“小猛獸”和生來好奇的小朋友來說,那“園地”之外的世界,總是擁有着難以抵抗的吸引力。
來自青菊谷的“小朋友”們更是證明了,不止被圈養的野獸,當人,被長久地囚于一方狹地絕境時,亦會習得諸如“原地來回轉圈”、“遇險時呆滞不動”、“根本無法自控”、“易怒又易哭”……甚至惡意殘害同類、無差别攻擊所有人、自戕自傷等等的“壞習慣”。
故此,梅葉和梅初雪會依照四時節氣,領着小野獸和小朋友們,去野花盛開的草甸、去冰泉叮咚的溪澗、去楓葉漫天的山丘(至于臨邛鎮上三月三的茶市和藥市,此番人間熱鬧景象,隻能由梅冷峰領着小朋友們去領略了),舒展身心,見識新天地。
雖寶夕籬自幼長在一方花海,雖他自己說這神骸山洞是閉關修煉的“洞天福地”,但梅初雪天天聽他重複念叨着那一句“汝頭那忽戴魚”,症狀似頗為不妙。
這一餐飯,寶夕籬罕見地吃得又快又安靜。
飯訖,夕籬飛身躍入竹籃:“出發!去看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