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口音,來人應不是漢人。
夕籬遠遠地向這一位梅初雪的“朋友”看去:他身着華美绯袍,形制、款式,盡與中原一緻;然他绯袍赤色之濃正,與夕籬腰上的五色玉帶一樣,皆屬江湖意氣遊俠對中原皇庭的“逾制僭越”。至于他頭頂高高尖髻,胸前搭一塊虎皮,則盡顯外域風情。
夕籬抖抖鼻尖,此人身上最奇異的,當是他腰佩的那一柄連帶劍鞘一起、鑿穿了兩枚孔洞的劍,看上去狀如殘刃,嗅來,更是飽經劇毒之反複淬煉。
梅初雪任憑身後來人“嘩嘩”踩水、大喊大叫,他不曾回頭看去,亦不曾做出任何防禦姿勢。他保持着與寶夕籬面對面的站位和相隔一臂的距離,品玩着寶夕籬那一張從來學不會掩飾他心中情緒的臉。
來人“嘩嘩”踩水至二人中間,他站停得離梅初雪約有兩臂距離,離夕籬兩臂有餘,滿身警惕氣息。
梅初雪輕拂一眼來人被踩濺起來的湖水沾濕的靴面,回答了他“你是來與我比劍的麼”的簡單問題:
“說好的十年。你還須練七年。”
“蒙伽齊物,南邏王子。”梅初雪向初次相見的二人,相互介紹道,“三年前益州論劍,他潛入劍南觀劍,巴柑子邀我們去芙蓉觀時,他亦在列,因他身份特殊,故之前無法如實相告。
“寶夕籬,醫師,寶子衿同門師弟。
“我帶他來看邛海。”
夕籬暗忖,齊物,即道家之“萬物平等”宗旨,一個外族王子,通讀漢語經典,甚至以“齊物”名志。雖說,本族、外族在本質上,皆為同樣的人味;但另一個本質問題是,最終,究竟是誰、齊了誰……
“寶子衿!”蒙伽齊物則大聲喊出了中原皇庭大内第一高手、繡花司首執的名姓,“梅初雪,你們血梅崖,竟如此迅速地決定好了?當真,要站在西邊?”
自梅初雪閉關以來,梅冷峰不時往食盒裡塞入的紙條子,從未提及過繡花司,夕籬替梅初雪反問蒙伽齊物:“何謂血梅崖站在西邊?你有何依據?”
蒙伽齊物聞言,看一眼梅初雪,撫撫胸前搭着的毛絨絨的虎皮:“我南邏探子能探聽到的,梅林的葉子和墨荷塢的紅眼蜻蜓,不可能不曾上報。”
梅初雪說:“我血梅崖及萬華派,向來站在江湖中間。”
“梅初雪說的,我自然不能不信。”蒙伽齊物轉而看向夕籬,“寶醫師,你看過了這邛海,感覺如何?”
夕籬執竿觸湖,以内力傳音至湖底:
“喂!出來!”
“寶醫師是在内力傳音麼?你在呼喚何人?莫非,在這湖底之下,竟潛居着另一位姓寶的高人?”
蒙伽齊物的話雖是玩笑話,語氣卻是特别嚴肅。
“我在内力傳音給,魚。”夕籬同樣一臉嚴肅地回答道,“那魚身長一、二丈,魚腦袋特大、特硬、特亮,好似有一鼎巨镬,戴在魚頭上。”
“我遠鎮邛都已有三年,從未在邛海裡見過這樣的鐵腦殼大魚。”蒙伽齊物微微一笑,笑得卻并不真誠,“但在我南邏東都、闡鄯城之東南,有湖,名曰撫仙,湖水深幽不可測。傳說,它湖底之下,沉沒着古滇國的王城。寶醫師可想一探這撫仙湖?”
夕籬看向梅初雪:“梅初雪,你去麼?”
蒙伽齊物搶着替梅初雪回答:“梅初雪乃我江湖好友,他若想來,我自然歡迎。可寶醫師,你要以何身份,深入我南邏腹地呢?”
“自然是以江湖醫師的身份。”
蒙伽齊物“噢”了一聲,确認道:“以江湖醫師的身份?而不是以貴國禦醫、或繡花使的尊崇身份?”
“在醫師眼裡,人命,即是人命一條,無甚身份差别。”夕籬向“齊物”王子直言道,“我自信我已學得當世至精至好、至齊至全的醫術藥方。我不稀得禁宮秘閣裡那幾本老舊過時的藥典,禦藥坊裡那些個自廢醫德與醫術的老頭兒,更不配做我徒兒。”
夕籬擡高手臂,自竿頭藥囊,取出一小瓷瓶藥膏:“南邏山沼密布,林集蟲多,水深瘴重……”
蒙伽齊物斷言道:“無須寶醫師饋贈,我們南邏,已經有了至精至好的清瘴避蟲之秘方。
“前些年,南邏天降疫疬,幸得一位自稱’江湖郎中’的無名高人,不請自來,不僅奇迹般地治好了疫病,還慷慨傳予了我們南邏諸多秘藥良方。”
夕籬接着蒙伽齊物的話,補充完了郎中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