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不同于中域,這裡沒有黑晝之分,亦沒有季節之分。
綠色的草坪中央是一棵巨大的通識樹。它被無盡的歲月滋養着,枝幹粗壯而深邃,呈現出一種曆經風霜的黑色。末端的些許枝幹像是支撐不起頭頂的重量微微彎曲,
朱紅色的飄帶如同細絲般交織在樹蔭之中,随風輕輕搖曳,在一片綠下格外醒目。
像是某種帶着敬仰的祝福。
陽光不知疲倦地照拂着這片土地,兩道身影緊緊相擁在一起,仿若亘古畫卷。
很輕地一聲,是樹枝斷裂的聲響,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響。
少年緊緊抓着懷中人的手,摟着她一起,跪坐在柔軟的草地上。
青燈在他們上方緩慢旋轉,随着青色的光暈逐漸暗淡而愈發透明的是扶桑的身體。就想是晨霧中的幻影,随時打算消失。
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
可是他明明在給桑桑尋仙草,怎麼眨眼間她就要消失了呢。
少年那雙總是上挑着的、烏亮的狐狸眼此刻浸滿了淚水,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樣,随着他的呼吸,一抽一抽的,是割裂般的疼。
“……不要走……”他将頭靠在扶桑纖瘦的肩頸,像是魔怔了般不斷重複。
他想說,他不該獨自丢下她去尋仙草,不該輕信他人,他應該早點回來的。
可這些都無法阻止扶桑的消亡。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桑桑……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淚珠一滴滴滾落在她身上,滾燙地像是能将她穿透。
少女輕輕眨去落在眼睫的水珠,看向趙有蘇,眉眼彎起柔和的弧度,一眼一幕,恰如初見,令人移不開眼。
她學着他的樣子将頭抵在他掌心輕蹭,動作笨拙,力道微不可查。緩緩開口,終于還是将這句遲到了好久的告白說出口,“我……心悅你。”
初時,知曉自己心意的扶桑克制再克制,小心再小心。
她想自己隻是一個将死之人,沒必要在小狐狸漫長的一生留下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這一刻,她與他額頭相抵的這一刻,她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想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她腦海中回憶了個遍,她隻想遵循本能,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重複回應。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塵世蒼茫,他跪吻月光。
青燈應聲而碎,扶桑的神魂也在此刻徹底透明化,沒留下一點痕迹。
衆妖顯然被眼前景象所震撼,看看妖主又看看不遠處本應和妖主大婚的九鳳族少主,目露疑惑,噤了聲。
人群中,有人輕輕地搖了搖頭,默念阿迷佛陀,轉身離去。淺金色的袈裟在五顔六色的人群裡并不突出,很快就沒了蹤迹。
——摒棄人世,歸于佛法。或是燃一盞青燈,釋懷人間。
這是了空法師當初給扶桑的兩個選擇。
顯然她選擇了第二個。
與此同時,他們七人的聲聽認證後綴多了個入青雲參賽者,标志着他們此次任務的完成。
但無一人能露出輕松的、如釋重負的笑。
月有陰晴,圓滿難尋。他們在同一時刻擡頭,好似在天空中看見了與多年前如出一轍的月亮。
又亮又圓,可她隻是照耀着,
照耀着每個人,默不作聲。
事後,他們一行人被帶到妖殿。
“聖殿曾為我占蔔,有一情劫,奇怪的是,無論怎麼占蔔都隻有一個結果,順遂平安。”趙有蘇語氣平靜,視線也極淡地在他們身上掃過。
從扶桑離去後,少年黏糊糊的視線再沒了焦距。
江羨嶼少見地隻說了一句話:“是扶桑姑娘。”
因為趙有蘇的情劫是扶桑姑娘,所以不會有另一個結局生死未知的存在,她要的從來都隻是趙有蘇順遂平安。
所以妖族才會對沒有心的妖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他的情劫,能否化解隻是時間問題。
隻是沒想到,化解之日恰好是在失了心,丢了記憶的趙有蘇的成婚之日。
妖族尊崇實力,與趙有蘇成婚的妖族少女看中的也不過是他妖主的身份,見過那一幕後,自然也是歇了與他成婚的心思。
她年輕漂亮天賦也不差,天寬地闊,自有去處,并不打算吊在趙有蘇這顆有主的樹上。
于是,這場聲勢浩大的婚約隻得在潦草中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