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被押送的時候,薛潮嫌棄小鬼頭呲牙裂嘴犯矯情,輪到他自己,他立馬理解了祝文,兩個警衛押着他的背,他被迫傾身低頭,頭頂投下燈光,撒在地上形成一個瘋瘋癫癫的影子,他與自己的影子面對面,像被逼着看自己的恥辱,讓他想起學生時代腦子沒長全的時候。
隻是那時他是多管閑事,現在他是性命所迫,不得不自己找事。
他控制住反擊的本能,沒骨頭似的放松身體,逼得警衛不得擡一擡他,但他尤嫌不夠,往後看了眼盡頭的牢房,言語上也要給别人添麻煩:“他幾次三番混進去,明顯别有所圖,不把他抓出來,你們不怕出岔子?”
“你是幾組?”
“E組。”
警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明白E組也能有這麼“生龍活虎”的犯人,冷哼:“他想找死就随他去,知道‘E’是什麼意思嗎?”
“END.”
警衛沒來得及炫耀和恐吓,被他脫口的正解一噎:“你怎麼知道?”
半蒙半猜。一共六組,中間一條不窄的過道,左邊三組字母,右邊三組字母是常規的劃分法,但這個地牢按照前後劃分,左邊的序号排到同行的右邊,再另起一行,每三行是一組——靠近門都是“A”,盡頭都是“E”。
從A到E的精神面貌也不同,雖然都半死不活,但A的人還有一點點垂死掙紮的小舉動,比如還會硬嚼魚骨頭,但E基本和死了沒什麼區别。
再加上最重要的,死寂的牢房中,他靠在青黑的牆壁,異常敏銳的聽覺裡是牆外波浪般低沉的聲音,像某種誘人入睡的催眠曲……牢房建在地下看似隐蔽,其實完全就是暴露在海裡,而按照目前的推測,海裡有什麼讓人消失的“東西”。
A到E是一種順序,從開始到結束,死亡的順序。
警衛組門口,組長讨好地等待上級挂斷電話,一見他們迅速變臉,不耐煩道:“動作快點!上面來指令了!”
“組長,這個神經病怎麼辦……”
“少廢話,全體成員,進入特級警戒狀态!”
嘭嘭嘭——
一道道閘門從天而降,由遠及近,徹底隔絕了盡頭的牢房,燈光全部熄滅,僅有的科技設備也被關閉。
警衛們訓練有素地動起來,卻并非整齊有序的進攻或者巡邏隊形,反而像在狼人複蘇的月圓之夜降臨前趕緊躲回家、釘緊門窗的村民,一個個争前恐後沖進就近的屋子,哪怕是其他牢房也要擠一擠。
押着他的兩個警衛哪還有工夫管他,跑得飛快,薛潮肩膀一松,得了自由。
他動作更快。像靈活的野獸穿行在混亂中,趁機抵住警衛組長辦公室的門,不客氣地鑽了進去。
組長沒有防備,沒想到有人敢和他擠過一間房,他當然不樂意,但仍然動作迅速鎖好門,又拉下一道厚重的金屬門做第二層阻擋——即将到來的事物明顯比組長的個人威嚴重要得多。
但組長也不是沒脾氣,他轉過身,高舉手臂,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囚犯一個教訓時,黑漆漆的槍口抵住他的額頭,他一僵,眼仁下瞥,腰間已經空了。
什麼時候!
“警官,你也不忍心看你可憐的囚犯被關在外面吧?”
他怎麼不舍得,他巴不得!但警衛組長識時務地要點頭,槍口卻不客氣地又向前壓了壓,他立刻道:“當然,即便是囚犯也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真貼心。”薛潮收了壓槍的力道,然後在警衛組長松口氣的瞬間,反手将槍砸在他的腦袋上,警衛組長應聲倒地,“那就睡吧。”
他轉了一個槍花,把槍别在腰間,翻出角落裡的救生繩,用驷馬攢蹄的綁法捆住警衛組長,确保他完全無法掙脫後,長腿跨過他的腦袋,坐進了真皮的辦公椅裡。
他摸了摸左小臂,髒亂衣料下有一條見血的刀傷,和他留在王頌的黑風衣的那刀一樣,但王頌隻是風衣破了,并沒有被傷到皮膚或者骨肉,傷卻“以牙還牙”反噬到他身上。
那件風衣,王頌從遊戲開始就沒脫下過,扮警衛還裝蛋似的套着,不知道還以為長他身上了。
他還記得海關區裡,除了有待商榷的蒲逢春和新人的眼鏡男,其他玩家或多或少被卷進去了,黑客都被追了一層樓。
祝文作為榜前十玩家,王頌作為屠夫類型玩家,本應順理成章成為集火的兩大靶子,結果王頌這貨玩起“人淡如菊”,與世無争地躲過去了,好像他在鬣狗眼裡不存在。
那破大褂恐怕不是普通風衣,而是遊戲的加成裝備,王頌才會明知危險,還把他這個“重要npc”推出去。
人家不是孤身犯險,是要獨享碩果,嫌他礙事了,有底牌了不起。
是他窮鬼不敢做英雄了,還以為那貨出了地牢才會對他開殺戒。
腿微微用力,帶動椅子跟着轉,薛潮面向盡頭牢房的方向,通過主持人面闆的機位,越過重重阻隔,安靜地注視王頌。
那就看看吧,什麼情況,白給的“戰地記者”幹嘛不要。
他坐享其成就是了。
*
王頌甩開囚犯的腦袋,狠狠踩住他的脖子,但囚犯好像本來就是死的,眼睛瞪得老大,隻記得生理性眨眼,嘴裡發出卡魚刺般的嗬聲。
“靠,整個地牢就那一個傲慢的神經病會說話嗎?”
沒人回答他,麻木的囚犯們呆坐在籠子,像一群金魚的屍體,慢慢沉落在魚缸裡,向上吐着泡泡,吐走了他們自己的靈魂。
王頌之前混在二樓的貴賓區,動刀動血,撬開一個假紳士的嘴,得到“有人在右港以權謀私,藏着很多東西”的寶貴線索,于是他千辛萬苦跑進這裡。
他當然知道那家夥有線索,但他太可恨了,深深惹怒了他,那家夥不是一副什麼都在掌握中的樣子嗎?一開始不是不想出去嗎?去死吧。
用不到别人,他自己就能找到地牢真正的秘密。
二樓的貴賓和警衛隊關系不怎麼樣,簡直是敵對的關系,樂得揭短。
在他們口中,死人臉的猩猩們其實裝着老鼠大小的肝膽,下水道有一丁點風吹草動,眨眼竄出二裡地,而且還是間歇性發作,最近尤其頻繁,可能是下水道修得不太好,豆腐渣工程就是容易漏風。
王頌聽明白了,這不是單純的貶損,這是諷喻,當“風”進來的時候,地牢的警衛會躲避或者撤離,這個“風”就是關鍵。
但等“風”的時候無事可做,于是王頌用老本行打發時間,他從風衣裡抽出在二樓偷的寶石長刀,開始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