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天日的牢獄深處的哭喊,親族被捕的恐慌,刑架上一次次的拷問,熬鷹般一輪輪的反複逼問訓誡,那怎麼也掙脫不了的妄加之罪,侯府怎麼也洗刷不掉的污名……
兩世的記憶,模糊了邊界,腦中記憶錯亂,幻境與現實交替反複。當曾以為的救贖收回恩賜,将他抛到了黑暗裡,那個光風霁月、目若朗星的宋三郎,終是扛不住了。
他承受不住一般彎下脊梁,擡手捂住産生尖銳爆鳴的雙耳,語不成句地哽咽:“殿……殿下,我……不,奴錯了……都是奴、奴的……錯,求殿下……原諒子殷……”
一道鞭傷從他眉梢帶至脖頸,他眼前蒙着血霧,跪行至公主腳下,拉扯她的袖子,擡眸間是刻入靈魂的哀戚與讨好。
話語既然開了頭,便退讓得沒有底線。
他低聲喃喃,臉龐貼近她的霞紅色裙擺,是晨起時他親手服侍換上的那件衣裙,此刻沾染上血漬,像是誰繡上了一朵山茶,将靈魂托付。
他乖順又無神,隻剩下本能的讨饒,“殿下,……奴聽您的話,……願做您的狗,求殿下原諒奴。”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長公主此刻愣在原地,靈雨扶風見狀遣散了周圍的侍衛婢女。來晚了的方池晏被眼前的情景釘在了原地:卑微俯首、滿身是傷的師弟,面色蒼白、掌心帶着擦傷的公主……場面真是荒誕至極!
方池晏瞪圓了眼睛,感歎出聲,“太狠了……”
旭泱求救般愧疚看向他,“師兄……子殷他,我……”
方池晏稍微想了想,大概猜出了些什麼,“殿下,先帶師弟回淩霄殿。”
殿内,旭泱坐在凳子上,看着方池晏換了一盆又一盆血水,心裡越發後悔,“要是知道子殷會成這樣的話,還不如就那麼光明正大的護着,管誰的眼線,誰的心思!”
方池晏小心替宋期臉上敷完藥,整個郎君給捆成了個粽子,神色倒是乖巧如稚子。
他又轉身從桌上拿起茶壺,遞給旭泱一杯熱茶,恨鐵不成鋼道,“我這師弟,太弱了,公主打幾鞭子就吓得魂不守舍,平日裡雖說看着和善,也不是沒有腦子的,怎麼就傷心成這樣……”
他尋思着,不可思議說,“果然是情愛使人變傻?這腦子下降的有些離譜……”
旭泱辯駁心虛道,“也許,我的力氣也大了些,逼真過頭了些……?”
兩人沉默了。
旭泱忽然起身拍案,“不對,是忘魂蠱!”
方池晏同樣吃驚:“什麼時候種下的?怎麼是忘魂蠱?!”
旭泱看他好像知道些什麼:“師兄聽過這蠱?這是我從西南一個巫師手裡拿到的,為了救子殷,不得已用這蠱換留他一命。”
方池晏沉思了下:“我師娘倒是個制蠱高手,當年憑着忘魂蠱在江湖上混出的名氣。不過,師弟這蠱怕是難解,師娘花了十年練成的蠱蟲,據說沒有解蠱之法,但她用這蠱是懲罰惡人,也不知被誰偷學了去。”
他猛地一頓,擡頭看向旭泱:“這緩解壓制之法,倒是有一個……”
眼前的女郎面色通紅,他瞬間了悟,尴尬笑道,“對,種蠱之日應該也發作過一回了。”
他又語氣遲疑道,“忘魂蠱,蠱如其名,令人失魂。它的厲害之處在于,能喚起人内心的憂慮,引出人所恐懼驚怖之事,從心魂上折磨人痛不欲生。每發作一次,這蠱毒便深入一分,痛苦便加劇一分……長此以往,不出一年,便能把人折磨瘋了,心性堅韌者,也撐不過五年,待蠱毒侵入心脈,神仙也難救。”
方池晏思及此,臉色蒼白,就要下跪行禮,旭泱趕忙擡手止住。他嚴肅道,“殿下,我猜首次發作是您救的師弟,師弟的性命以後就拜托給你了。承你恩情,什麼時候用的上,我宗門上下必定出手相助!”
旭泱脫口而出:“子殷他,是我心上人,又怎麼會置之不理?師兄不必如此。”
方池晏仿若托孤般欣慰看着她,“那我就托大了,弟妹。子殷的機緣果然在弟妹身上,你放心,我師弟這人雖然在情愛上不怎麼開竅,但是從來沒有跟别的女郎有過牽扯,是個人品不錯樣貌不錯的好兒郎。我看他對弟妹也有些上心,就是自個還沒察覺,有你在,我也放心。他要是敢欺負你!”
方池晏想到了方才受到的沖擊,“他,倒是也欺負不了你……”咽下後半句,倒是師弟受欺負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弟妹照顧好她,我這便手書一封,問問我師娘可有什麼法子。”說罷,方池晏逃也似的離去。
“喂,師兄!”旭泱見他跑的飛快,扶額低歎。
她又看了看粽子皮裡面的小郎君,耳垂微燙,心髒怦怦亂跳,低聲在昏迷中的郎君耳旁念道,“子殷,你算是徹底跟我綁一塊了,逃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