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花都。”

葉飛驚眉頭蹙起：“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不知道。”女子搖頭，“我剛跑出來一天，沒走多遠，主家的人肯定能追上我。我在這邊人生路不熟，無可藏身。你們有馬車，能走的快一些。無論去哪兒，我隻求能避開來抓我的人！”

葉飛驚：“為什麼不去官府？”

女子：“人牙子賣我的時候，給我吃了藥，讓我按了手印。白紙黑字，官府管不了。”

女子說的有條有理。

所以，十分可疑。

葉飛驚把這一切禀報給了李琮栖。李琮栖便吩咐說：“帶上她。”

對于陌路人的話，不必費口舌去求證。反正此番南下路途遙遠，多幾個猜謎解悶的玩意兒，也不至于無聊。自己做魚餌，咬上鈎子，萬一引出了想要釣魚的人，那便是意外收獲。

馬車上一片安甯，為了不枉聞一路濃厚的“女人味”，葉飛驚開始了打探。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我就呆在家裡，還未出閣。平日幫着父母，什麼都會做一些。洗衣燒飯，縫補女紅，采買算賬……”

拾月聽着略有怔忡。這女子所說的經曆，自己也曾如此想過，隻不過這兩個男人沒有究根問底。那這女子的話，會是真的麼？

他們又留下了她，難道這二人是要一路行善嗎？

現下自己與這個女子比起來，還算是他們的熟人，凡事都講究先來後到，所以她能坐進馬車裡。既得了這樣的待遇，那就不能再被趕下去。

思及此，拾月不敢耽擱，拿起已經到手了的針線，乖乖的開始穿針引線，縫補衣裳。

過去在林府，她有縫過荷包的。雖然手拙，但是雲瑤不嫌棄。每年雲瑤生辰，她都會親手縫繡一些玩意兒當做生辰禮。随着年歲增長，她縫繡的物件兒越來越大。熟能生巧，比起洗衣，這事兒她還算擅長。

李琮栖瞧了會兒拾月認真縫補的樣子，又看了看衣衫破損處的針腳，不多時便移開了視線，從座位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了本書來讀。

小啞巴刺殺南昭郡王，影響兩國邦交，國之安定，身份當真可疑。然而經過這兩天的同行，除了滿身的破綻，李琮栖實在瞧不出這人的高明之處。如今借着這個機會，可以仔細觀察一番。

拾月也沒光顧着縫補，她一邊做活兒，一邊聽着車外女子與青衣男的閑談。女子名叫小虞，是南地花都人。花都曾是南昭國土，十年前邊境一戰後被晏國占得。彼時的晏帝在戰前即頒下诏令，施以仁策，免賦五年，厚待邊民。是以部分原城居民歸順大晏，留守故地，并未遷移。

小虞因為好奇晏國的風土人情，遂瞞着家裡人北上出遊，不想路遇歹人，被變賣到了陽城的富人府上做奴婢，昨晚是她逃出來的第二天。奔波了一天一宿，還是給追上了，幸好碰上了大好人葉飛驚。

拾月這才得知青衣男的姓名。

聽到女子用嬌滴滴的口吻誇贊葉飛驚，而葉飛驚也好聲好氣地回應，拾月心中略有些酸楚。如若自己能夠開口言語，是不是就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李琮栖擡眼掃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吐了兩個字：“累了。”

拾月讪讪，連忙搖頭。自己偷聽人講話，被抓包了。她擡眼沖着面前人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甚是乖順。落在李琮栖眼裡，與他那個八九歲的侄女惹事後求寬恕的樣子無二。這樣的人，給了南昭郡王一刀緻命傷。若非出自意外，那便是絕頂機敏，深不可測了。

拾月之所以對黑衣男展露笑顔，無外乎因為剛剛聽見了能說會道的小虞與青衣男交談甚歡，心底裡生出了危機感來。

之前明明還在猶豫是否要與這二人同行，如今有了假想敵，她倒是堅定了。小虞并非她的至親至愛之人，沒什麼好謙讓的。既然黑衣男在她面前，還能看懂她的想法，那麼為了路上過得舒坦些，她得動一動心思，與他拉近關系。

“能說話真好。”拾月幹活的間隙，不忘賣慘，面露凄色，比劃道，“你怎麼會跟啞巴交談的？”

李琮栖：“從前認識過一個。”

拾月谄媚的豎起大拇指：“你好聰慧！”

她在茶寮第一眼見到面前這人的時候，是有些害怕的，不敢直視。其一是盯着陌生人看很無禮，其二是覺得他太體面了。臉長得好看，氣質端肅，不苟言笑，衣裝幹淨潔整，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分外出挑。這類人，最差也是富家子，且看他身邊伴着帶刀護衛，更有可能是個有身份的。而她一窮二白，還是逃犯，形單影隻，惹不起。

饒是林翰這個朝廷三品官員，為了仕途平順，明哲保身，在雲瑤和昊錦還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們諄諄教誨，不要與官宦之子結怨，哪怕是官職低于他的。

拾月耳濡目染，把林翰的小心謹慎寂天寞地領悟了個徹底。不過眼下形勢比人強，她身不由己，做不得鹹魚。

畏懼李琮栖的人随處可見，讨好他的亦不在少數，李琮栖對别人的恐懼和奉承早就習以為常。是以小啞巴在朝他比劃的時候，他注意的卻是她白嫩的小手與灰黃的面頰之間明顯的膚色差上。

小白手在暗黃的臉蛋前面來回擺動，還有她的脖頸，也是雪白細嫩的。兩色對比，很是滑稽。而她自己，渾然不覺。

她是有點小聰明的，可惜不多。

這點障眼法，他六歲時就看得出了。

李琮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黑袍的布料是絲軟質地的，拾月一針一線縫得細密，生怕一個不小心，用錯了針。是以直到馬車暫停，中途歇息，她才補好那段一尺來長的破口。

補好後她把衣衫拿給主人驗查，李琮栖隻看了一眼，便說：“你留着穿吧。”

拾月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他，又低頭瞧了瞧自己縫合的針腳，确實能看出來補過了。可衣裳壞了那麼大的口子，這已經是最好的補救辦法了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恢複成原樣的。

拾月再次擡眼看了看黑衣男，他拿着書，似乎不想理她。這時葉飛驚敲了敲車門，随後探身，遞送上來一盤點心，就也瞧見了拾月縫補的衣裳。

“這就是你一路上的傑作？”葉飛驚面上的嘲諷之色未加以掩飾。

就這針線活兒，還沒他好呢！

拾月匆忙攬過衣裳，随便折了幾下，當即就塞進了自己的包裹裡。他主子說給她了，就算她縫的不好又如何。往好了想，還算因禍得福了呢！

黑衫雖然是壞的，那也是她身上的小厮短打比不了的，是她撿到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