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廠在遠處閃着光
列車飛快地奔馳
車窗的燈火輝煌
兩個青年等我在山楂樹兩旁
……
尺绫合上兩唇,逐漸緘口,不再發聲。
房間裡的舞台轉交到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身上了。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先是輕哼,又有蹦出字眼,參差的幾句,最後齊聲唱起來,老人們的在陽光的映照下,雙目流轉生機。
蒼老男聲顫抖着,唱出婉轉的詞,那歌詞好似穿越幾十年時光,在蒙塵的歲月中被撥開。
白天在車間見面,我們多親密
可是晚上相會卻沉默不語
充滿年代感的火車、青年、鉗工和鍛工……老人們的歌聲悠揚起來,一個喃喃跟唱終于開嗓的老頭子,發出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師愣住,突然身子一顫,他帶隊快依舊有七八回,從未見過這般場景。
楚文斌小聲問:“這是什麼歌啊?”
陳桐抿抿嘴,猶豫半晌,啟唇:“《山楂樹》”
《山楂樹》是一首誕生于1953年的歌曲,傳入我國後,如紅色之風疾速席卷國土,傳唱于青年少女之間,脍炙人口,這個旋律幾乎無人不聽、無人不識。
這些老人曾經也朝氣蓬勃,是工人,是強壯農民,是唱歌跳舞的青年、合唱隊的成員。他們從戰場回來,從城市下來,響應号召到這山溝溝進行建設。
當時白天勞動,下午的文工團就組織表演,青年随着紅色歌曲起舞,那是美好夢幻的娛樂活動。
他們唱的不是歌,而是蒙塵的記憶,是回憶裡的顔色,是青春,是熱情!
老人們不停唱着、哼着,眼中閃爍的刹那光芒,是相隔十幾年的剩下的激情餘溫,是他們揮汗如雨,在廠房裡揮汗如雨時紅透的鍋爐,是礦山上鎬頭和石礦碰撞而出的火花!
是他們年輕過的眉眼,是熱烈追随的理想。
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唱歌都沒力氣,也不禁追憶往昔,露出為數不多的牙齒。
秋天大雁歌聲已消失在遠方
大地已蓋上一片白霜
他們發白的眉睫低垂,老骥伏枥,他們不期待有生之年能看見理想遍布全球,可他們仍舊懷念那段時光。這片抛灑熱血、揮汗如雨的土地上,還會埋着多大力量?
“我們已經成為曆史了。”一個老人停止唱歌,慢慢呢喃。
“他們會延續曆史。”一個老人輕聲對她說,“他們正在學外國的技術呢。”
談及美好的愛情時,他們眼中的憂愁被掩蓋,換作閃耀的光輝,正如胸口金黃徽章。
啊最勇敢最可愛的,到底是哪一個
啊我親愛的山楂樹,請你告訴我……
空氣沉寂。
無人鼓掌,無人贊賞。
寂靜的空氣就是這場演出最好的贊賞,所有人都震撼住,聽這首陌生的歌謠,聽往事和疑惑。他們的不解和張大嘴,即是這首歌重現的最好反應,有更多的人聽過了,記住了。
尺绫除了唱前四句,後面一概緘口,他隻是靜靜看着。
【我的天啊】
【為什麼我淚流滿面】
【噓】
【那是一個建設的時代,他們全把青春獻給了國家】
“這是首好歌曲。”老人來了說話的興緻,熱烈地扯着老師說,“我們都會唱。”
不僅這些人會,還有很多人都會,那是一個時代的歌曲,一代人的旋律。
“我以前是文工團的。”老人嘻嘻笑。
尺绫并不顯眼,沒有接受贊賞,走到一旁。
【過去太苦,他們太堅強,向他們緻敬】
【這合唱比所有送禮,比一切形式主義都要有意義】
整場表演結束,衆人走出來,老人還止不住想傾訴往事。
他們還要合照,要舉起橫幅,尺绫沒有興趣,單獨走出來坐到一顆大樹的圍基下。
孫欣見他孤零零,走過來。
“怎麼了?”她溫聲問。
尺绫沒有動作,也沒有回,他低頭摸着一片腐爛落葉,揣測上面的紋脈。
“你今天做得很好。”孫欣鼓勵,發自真心實感。她看着遠處排隊列拍照的隊伍,百感交集。
尺绫回頭放下樹葉,沒什麼話想說。
“你還會俄語啊。”孫欣笑笑,“真沒想到你會唱這首歌。”
“是你很喜歡嗎?”孫欣揣測,他會有理想嗎。
尺绫抿抿嘴,“不是。”
他不是那種人,甚至算不上喜歡這首歌,更别說長存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