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春》
文/半枝栖木
-2024.1.1-
晉江獨家發表
天空灰白,雲層積壓,冷風一陣陣地從敞開的窗戶沖進來。
施渺感覺有一滴冰涼的水落在臉上,擡頭一看,外邊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
她放下筆,推門走了出去。客廳裡那台老舊電視機正播着某個頻道的狗血肥皂劇,女人流着淚聲嘶力竭,男人心如磐石漫不經心。
姥姥張青蓮看見她,默默将電視的聲音調低了點,問:“渺渺,餓了嗎?”
施渺搖搖頭,指了指陽台的方向,“下雨了,我把衣服收一下。”
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雨自天而降,轉眼間雨勢變大,砸在地面的聲音像一首天地彈唱的曲子,節奏逐漸加快。
祖孫倆急忙将衣服收了,幸好沒打濕多少。
“渺渺,等會兒你空了把這個拿上樓去。今天你孟阿姨送了我們一大袋水果,說是自家種的沒打過藥。咱們也得回個禮,鄰裡之間嘛,要有來有往。”
張青蓮從冰箱裡端出了幾盒餃子,個個飽滿,明顯比外面餐館賣的大。
施渺應了聲,“馬上。”
她進房套了件衣服,纏上圍巾,便提着餃子出門了。
孟阿姨住在她家樓上,丈夫常年在外務工,有個兒子在上高中,和施渺同齡。平時兩家走動得勤,互相幫襯着。
樓道通風,冷空氣順着褲腿往裡鑽,施渺縮了縮脖子,三兩步跨上台階。
給她開門的是孟阿姨的兒子裴斯言,他似乎有些意外,“施渺?”
聽到動靜的女人從廚房裡探出頭,看門口站着的是施渺,連忙笑着招手:“是渺渺啊,外面冷,快進來坐!吃點東西。”
然後她招呼兒子:“你先跟渺渺聊會天,你們同齡人更有話題。”
施渺把餃子遞過去,委婉拒絕了她的好意,“謝謝阿姨,不用了。姥姥還在家等我呢。”
她一回到家,就聞見空氣中散發的一股微微燒焦了的味道。廚房沒有張青蓮的身影,她迅速把火關了。
正想開口喊人,一道帶着怒氣的顫抖聲線響起,嗓音不可控制地拔高。
“渺渺是不會見你的,死了這條心吧!你帶給她的傷害還少嗎你扪心自問!”
接着房間裡陷入沉默,安靜得仿佛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過了很久,張青蓮才出來,情緒顯然平複了許多。她猝不及防見到站在門口不遠的施渺,頓了頓,“...渺渺,回來啦。”
“餓了吧,我煮了糖醋魚,快洗洗手準備吃飯。”
飯桌上,張青蓮時不時給她夾菜,絮絮叨叨:“多吃點肉,看你瘦的。”
施渺卻有點食不下咽,尤其是半焦半嫩的糖醋魚,甜膩中又泛着苦。
她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一旁息屏的手機,“......是他嗎?”語氣輕松的好像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
張青蓮瞬間明白施渺說的‘他’是誰,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嗯。”她點點頭,眉頭無意識皺緊,“你爸爸他...說想見你一面。”
施嶺華前些年對施渺不聞不顧,如今倒是突然轉了性子。自家女兒在世的時候,張青蓮就不喜歡這個女婿,更别說......
“姥姥,以後不用理他。”
“我不會見他的,從前不見,今後也一樣。”
施渺臉上毫無表情,十分平靜,如同在說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她放下筷子,“我吃飽了。您慢慢吃。”
趕在施渺進屋前,張青蓮倏地開口,“渺渺,今年咱們早些去看你媽媽,天氣預報說後面幾天都下大雨。”
施渺頓住腳,卷翹的睫毛微乎其微地顫了一下,她輕聲開口:“好。”
-
在去城郊墓園的途中,張青蓮同司機大叔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兩人都是自來熟體質,越聊越來勁。
施渺一言不發地望着窗外,建築物和行人急速後退,拖出模糊不清的長長影子,讓她忽然想起一些老舊的、破碎的、深刻的記憶。
這條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遍,一遍比一遍更平靜。
車子開上了山路,司機說起他們要去的墓園,“聽說這塊地風水不好,前年翻修了,新的在平南那邊,瞧你們每年都來,怎麼不移個地方?”
老一輩似乎都很迷信,但張青蓮卻笑了笑,笑容帶了些無奈,“懶得折騰了。”
談話間已然到了墓園門口,張青蓮早預先付了錢,包來回兩趟,司機在原地等他們。
守園的阿姨遠遠看見人,對着走在最前邊的施渺招了招手,語氣十分熟稔:“今年這麼早來啦。”
“嗯。”施渺抿唇點點頭,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遞給她,說:“謝阿姨,這個給您。上次抽獎抽到的,姥姥用不上。”
謝環低頭瞥了眼,頓時笑開了花,“渺渺,還是你懂我。你媽媽的墓我經常看着的,沒啥問題。不過上個月我看那裡多了束花,不知道誰放的。”
她補充道:“可能是有人放錯了吧。”
施渺沒過多在意,跟她道别後,就往墓園内走了。
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看不見,謝環才收回視線,盯了會兒手中的煙。
這麼好的煙,誰會拿來抽獎,分明是人家有心送的。
...
空氣裡散發着一種樹葉混着泥土的味道,微微泛着澀。
施渺踩着落葉到了一塊極其不顯眼的墓碑前,她剛放下一束花,身後便傳來低聲的啜泣聲。
她指尖瞬地頓了下,随即站起身,挽住張青蓮的手,嘴唇動了動:“姥姥......”她想說什麼,可喉嚨像是被東西堵着,一時發不了聲。
“沒事沒事。”
老人擺擺手,上前一步,盯着墓碑上的那張照片,年輕女人溫柔笑着,臉頰的梨渦生動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