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回過神,追問道:“你的聽覺……”
“是哦,完全聽不見。”淩風怨并不在意這件事情,當主持人同樣露出察覺自己失言而抱歉的神情時,也微笑解釋,“這不是什麼秘密。”
這樣的人,竟然無法聽到世界的聲音。風的聲音、歌的聲音、花朵開放的聲音,通通失去。
真是可惜啊,真是不幸啊。
“人間最大的不幸,是屈服于不幸。”
淩風怨眨了眨眼睛,擡手勾住亂飛的馬尾,胡亂飛舞的發絲糾纏在指縫中,吐息中夾着聲音:“這是我師父對我說的話。”
‘小姑娘,不幸隻是一座高山,它并非不可跨越,可惜的是你就此止步。’
‘無量覺。制心一處,無事不辦。’
說到熟悉的話題,主持人精神一振,想起之前被打斷的詢問,不由得湊近問道:“你的師父是?”
把寒瓜換了一隻手拎,淩風怨擡頭看了看前方,又回過頭道:“快看,能看到我家了。”
主持人内心流淚。
這麼巧合的避開了我的話語,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聆牙仿佛看穿了主持人的内心,聲音有些低的開口道:“不,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平時活潑話多的魔物竟如此低落真是難得。
“啊,對不起啦,對不起!”聆牙忽然發出很長的聲音,大聲叫道。
不管對方在不在意,他本來說這句話也不是故意想要刺痛對方的傷口。
誕生時間尚短的魔物,即使生存在人類之中,也無法完全知悉人類的情感。
主持人戰戰兢兢的想轉達,但身為武者的淩風怨和浪巫謠都已遠遠的走在前方。
浪巫謠小聲的轉達了聆牙的話語。
和不知如何開口而顯得拘謹的浪巫謠相反,淩風怨實屬樂天派,心大到可以漏風,說話時大多都是沒有轉折的陳訴内心想法。
“其實我對[情人]這種關系很陌生,沒有和任何人建立過親密關系,向來都是獨自一人的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選擇我……”淩風怨看着前方,堅定的表情沒有任何動搖,“但我既然同意了,就會接受一切的你,好的、不好的,全部的一切都會接受。現在的你可能還沒習慣,所以我會慢慢等。還有很多時間,我會了解從‘喜歡’到‘愛’的情感,總有一天,也許能換來你同樣不含任何猶豫的信任。”
出乎意料的話語,令浪巫謠忍不住深深的看着她。他伸出手,拉住對方的手肘。
主持人看着前方即将發生的擁抱,不自覺閉住氣息等待。
“啊,如果那時候我們還在一起的話。”
……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淩風怨毫無所覺,“對吧。”
看穿一切的聆牙:“你看吧,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主持人不禁從内心發出:‘這兩個人真的沒問題嗎?’的疑問。
這個反問讓浪巫謠回過神,他松開手,把臉轉向一邊,難得的鬧起别扭。
淩風怨撓撓頭,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等到了家門口的時候,才看到旁邊的人說出一句話,“不會的。”
淩風怨一愣,接着笑了起來:“那真是太好了。”
**
十分令人意外的是,淩風怨所居住的竟是一座山間宅院。
正好建立在山崖之下,院内一棵參天大樹展開茂密枝丫,以樹木為中央,旁邊環繞着涼亭與回廊,一點都不像是劍客隐居的住處,更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宅邸。
不擅交際的浪巫謠到家後,遠遠的避開了人群,自行去收拾行李。留下淩風怨向主持人介紹房子建築。
“我家沒什麼好看的,這邊是小廚房,旁邊是儲物間。平時有人過來幫忙收拾……”大概是許久沒在家裡住的緣故,廚房和儲物間都沒什麼東西,整整齊齊一看就沒有生活痕迹。淩風怨順着回廊走下去,推開其中一扇門,“這裡是書房。”
寬敞的房間内一打眼過去滿滿的都是書籍,中間的小桌上靜靜的放着一尊佛像,下方擺着草蒲團。
注意到主持人的目光,她了然回答:“那是家師留下的,此處偏靜,她慣常于此冥想。”
主持人好奇了很久的神秘人物,他急忙追問:“你的師父如今不在這嗎?”
“師父教會我唇語後便雲遊四海了。”淩風怨順手将窗戶打開,照亮裡側的佛經,“你們要看看嗎?大多是師父的佛經。那一塊則是我閑暇時看的書籍,并沒有什麼特别的,風土物志罷了。”
如她所說,書架上大部分是佛經相關,小部分介紹風土人情的書籍和武經,偶爾還能看見幾本閑書。
主持人拒絕後,她繼續走下去。
“我一般在院内練功,雨雪天則在室内修煉。”小院旁是一間極大的木制房屋,四面是落地的移門,牆上大大的挂着[正定]兩字。
主持人:“正定?”
“所言佛家八正道,”淩風怨解釋,“謂人攝諸散亂,身心寂靜,正住真空之理,決定不移,是名正定。”
“有很多木劍呢。”主持人看向四方挂着的兵器架,道。
“日常修習不适合用武器,弄壞東西會很麻煩。”淩風怨一面回答,一面将牆上的木劍取下。她那英氣凜凜的眉目帶着懷念的笑意,“看,這裡還留着修繕的痕迹。”
挂在牆上的木劍取下後,才發現後方是一塊特意釘上的木闆,邊緣處還能見到殘留的劍痕,深淺不一。怪不得此處房間看起來裝飾品都比其他房間多,原來是這樣。
主持人了然的點頭,好奇的指着房間内唯一一把真劍,問道:“這把劍是……?”
淩風怨随着他的手指而扭過頭去,藏藍色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傾斜,優美地流瀉于背上。
“這把嗎?”她将其抽出,遞給主持人觀看,“這是[劍英會]所贈。”
“是四年一次的[劍英會],也就是說,鐵笛仙贈與的?”由鎏金所繪寫重明鳥紋的黑色劍鞘上纏繞了數條金鍊。握柄為藍色,靠進末端的地方镂空,綴了一顆紅色珠鈴。
他試着抽了一下,劍紋絲不動。
雖然算是輕劍類型,可畢竟是隕鐵所造,其重量亦不可小窺,無法輕易抽出。主持人将劍還給淩風怨。
她在對方的示意下輕易抽出劍身。
與劍鞘不同,劍身細長銳利,冰冷的劍鋒溢出無比劍芒,銳如驚雷氣勝風雲,是一把無與倫比——君臨之劍。
“當年我敗與他後,對方贈送給我的劍。”淩風怨随手一揮,劍發出鳳聲劍鳴,“我不太想要這種鋒芒外露的劍。不過對方說當我打敗他那天,才能将劍退還他……啊,後來你知道的,所以這把劍就一直在我這。”
在幾年前的[劍英會]上,劍聖鐵笛仙身逝,這把劍也就一直在她家。
“據聞鐵笛仙被殺無生所斬……”說是傳聞,實際上大家都知道是真的,隻因殺人者名聲太過惡劣,導緻人人隻敢以傳聞為名。
“殺人的是他。據我接觸的性格來看,他不是在決鬥中利用卑鄙手段的人,也許個中還有什麼事情是我所不了解的。”淩風怨并不懼對方,平靜的陳述自己的看法。
“你認識他。”
“算吧,去年有過一場劍約。”
據說殺無生對決從不留活口,難道……
主持人訝異地問道:“你赢了?”
“不,”淩風怨将劍挂回原位。她明白殺無生在武林上的傳聞,開口道:“以半招之差輸了。那人劍風與過往不同,心境有所變化。”
是說武林上還有他已成婚的傳聞,由于過于荒謬,一直被人認為是用來故意嘲笑他的謠言。
淩風怨不關心這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欲望,主持人也不好再追問。
她帶着幾個人觀看了剩下的房間,等全都介紹完了後,已經接近晚飯點。
“淩。”站在二樓的浪巫謠輕輕呼喚了一聲。
她準确擡頭看向對方的位置,在對方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
“天色不早了,我需要準備晚餐。”從準備工作開始做起,可要花不少時間,更何況這是浪巫謠來她家的第一天,淩風怨總不能簡單兩道菜完事,“你們要一起留下來嗎?”
她隻是禮貌詢問,主持人一點都不想在浪巫謠冰冷的殺氣下吃飯,連忙搖頭:“我們也要回去了。”
“這樣。”她接受的點點頭,“那麼從西邊走出就可以下山,我便不送了。”
“感謝今天的招待,再見。”
【字幕:感覺今天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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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走了。”聆牙在背後大聲說話:“接下來就是你期待的兩人世界,對吧,阿浪——”
浪巫謠沒有回答聆牙的話語,隻是默默的将它放在淩風怨的書桌上。
“嗯?”聆牙有種不好的預感,然後這預感便成了真。
浪巫謠把他丢在房間裡了……
聆牙:“等等!阿浪?别走啊——别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救命啊——”
淩風怨一刀砍在案闆上,将魚頭一刀兩斷,“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急促的震動,是有誰在呼救嗎?”
“沒有。”浪巫謠接過她手中的菜刀,将其輕輕推開道:“讓我來吧。”
“啊,交給你了。”淩風怨換了一個位置,在他旁邊取出嫩豆腐,用清水輕輕過一下,然後切成小塊狀,泡入清水中。
小小的廚房内隻有兩個人默契做飯的身影,偶爾交錯了視線與相互碰蹭到的衣角,夕陽斜斜從窗内流入,将相疊的身影長拖在地,形影不離。
晚餐後,時間安靜下來。
夏季的風夾雜着樹木的氣息,從走廊的一頭吹到另一頭。鋪着石磚的地面落滿月光,茂密的樹枝上是環繞着星光的滿月,幽靜而美麗。
從後方的小屋傳來富有節奏的腳步聲,過了一會,手邊傳來什麼放下的聲音。
“月色真美啊。”淩風怨在浪巫謠旁邊坐了下來,指尖捏着小小的酒盞,遞給他,“嘗嘗吧,是我自己釀的梅子酒。”
“你——”聲音在看到對面人模樣時,戛然而止。
“怎麼了?”淩風怨撚起自己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大緻誤會了什麼,“你也想沐浴嗎?後山上有山泉,很涼快哦。”
并非是那樣!
出現在此地的淩風怨穿了一件夏季的白衣,肩膀披着棕色外袍,藏藍色長發未束,坐下來的時候幾乎垂在木質長廊上。她撩開外衣下擺,衣服上繡着的銀魚便随她動作輕輕遊動,栩栩如生。
見慣了平日整齊打扮的淩風怨,還是第一次見對方私底下随意的裝扮。事情發生的太出乎意外,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男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回過神來,嘴巴張開又閉上,真的很不善言詞。
“不習慣?”淩風怨笑了笑,倒顯得方才随意的裝扮是故意為之。她一手攏着長發,準備站起身,“我去換件衣服。”
浪巫謠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
淩風怨攏着頭發的手被抓住,長發也随之垂落,有幾縷拂在浪巫謠的手上。
他顫了顫,卻沒有松開。
她注視着浪巫謠半晌,幹脆地回應,“我知道了。”
從山間吹下的微涼的夜風,不知從何處帶來了雪花般的楊絮。
淩風怨擡手接住在風中飄搖舞動的白色飛絮,放置眼前瞧了一會,又再度将其吹飛。朦胧的月色透過樹枝落在走廊前,讓原本金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色光輝。
這樣安靜的姿态,完全看不出這是在東離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人,一個聽不見世間聲音的劍客。
過了好一會。
“淩。”
“嗯?”
突然的震動打斷了年輕女性凝視月色的動作,她回過頭。
浪巫謠将視線從淡然的淩風怨身上栘開,“你剛才,是故意的。”
“啊,被發現了。”雖然完全沒有隐瞞的意思就是了。淩風怨擡起手,像招财貓一樣往前點了兩下,玩笑道:“因為你太拘謹了,忍不住想逗逗你,生氣了?”
“沒有。”浪巫謠輕輕搖頭,漂亮的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越發白皙美麗。
淩風怨很少關注别人的樣貌。對她而言,外貌也好,聲音也好,隻要是她以外的人,都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
即使是這樣的她,在第一次見到浪巫謠的時候,腦海閃過的卻是驚豔。
雖然并未聽過他那傳聞中有魔性的聲音,在燈光下對視時,有那麼一秒,感覺到了自己的世界裡融進了一個新的身影,像是無聲的世界被打破了一角,有什麼東西蜂擁進來。
她并不明白那一瞬間的靜止是什麼,隻覺得這人,切實的在她眼前了。
“情人的話,坦誠相待是最基本的事情,我是這麼認為的。如果決定介入對方的生活,多餘的隐瞞或者禮儀都不必要,想讓你了解,我本身是這樣的人這一點。”淩風怨處事方法向來是這般,非常直接,“當然,這是我想法,我并沒有要求你這麼做的意思,你按你自己的步驟就好了。”
淺嘗着酒液的淩風怨,嘴唇因為濕潤而微微發紅,似乎略有醉意。她說完輕輕的側過頭,對上浪巫謠的眼睛。
浪巫謠這一次沒有别開眼睛,他隻是靜靜的聽着,翡翠色的眼底在近乎透明的光線下流轉着異常清澈的光彩,似乎在注視着什麼常人無法看見的景象。
“淩……”浪巫謠想藉由呼吸平靜情緒,失敗了。他伸出手,抵着胸口,用力的按下去,“我也會,坦誠的面對你。”
“嗯——?”淩風怨眨了眨眼,似乎是沒看清楚的樣子,微微的湊上前,就像是今天每一次湊在他面前一樣,“你剛才,說什麼?我沒看清楚。”
金色的眸子更近了,簡直能将人清楚的倒印在那雙眼裡。
浪巫謠微微垂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跳又緩緩加快,“你看清楚了。”
歌者的直覺從未出現過錯誤,就像是夜貓的眼珠子一樣準确。
“是哦,”被人當面戳穿的人,一點不好意思情緒都沒有,反而認真回答,“我竟然想做這種奇怪的行為,這讓我覺得很新奇,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這麼做。”
“是嗎?”奇怪的行為……
浪巫謠擡起手,碰到她撐在走廊上的手,微微往上,握住了她的手腕。
淩風怨眼神裡有着疑惑,卻沒有抽手。
他低下頭。
風一瞬間變得大了起來,卷起地面的落葉往天空飛去。
果子的清香,酒液碰觸在嘴唇上有着奇怪的眩暈感。隻是簡單的碰觸,時間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她緩緩閉上眼睛。
事後。
浪巫謠又躲了三天。
淩風怨站在屋頂吹風,感歎着這人距離坦誠,大概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