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來沒想過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會落到我身上。
被人綁架到異景他鄉打工也就算了,打工的地方竟還是欲侵略苦境的組織。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無厘頭的發展,我是拿的什麼搞笑劇本嗎?
我在房内自閉的幾乎要長蘑菇。
門外有腳步緩聲接近。
君權神授揮手免去駐守在外的士兵的行禮,視線掃過緊閉的房門,神情緊凝,低聲問:“尚不見她出門嗎?”
小兵畢恭畢敬,搖搖頭道:“修者不曾離開房門一步。”
還在生氣?
君權神授蹙眉思忖,倒不意外她知曉真相後會是這般情況。
雖說兩人立場是敵人,可她也太過心軟了些,因相處了數百年時日,便不能狠下心來做對彩綠險磡不利的事情。若論下手方便,她可說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卻絲毫不見為難他們。
君權神授悄然歎了一口氣。有時候,他對遙岚率真和簡單的本性一點辦法沒有,連生氣都不見她作什麼,隻是将自己關在門内不與任何人說話。
“可要吾等喚她出來?”小兵問。
“不必。”君權神授回過神,揮了揮手道:“你們退下吧,吾要與她談話片刻。”
“是。”
待閑人退去,君權神授走到門前,屈指敲響門扉。
“遙岚。”
門内無人說話,但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
君權神授沒有等很久,站在門外徑直開口道:“吾推門入内了。”
說完,他毫無猶豫推開房門。
房内的光線并不昏暗,垂首坐在窗邊的人不曾回頭,一頭水綠色長發未束,靜靜披散肩頭腰後,側頭看着窗外泛着綠色的天空,好似絲毫感覺不到他的來到。
“不請吾喝一杯茶嗎?”君權神授反手關上門,問道。
坐在窗邊的人動了,扭過頭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何必問我。此處非是苦境,在下也不是主人,沒有要招待你的道理。”
君權神授心内再次歎一口氣,這是氣得不輕啊。
他走入房間中央,俊雅矜貴的面容沒有被人嗆聲的怒意,反而顯得端然甯靜,寬容我的失禮,溫和道:“你明知吾無此意,何要咄咄逼人。”
微風吹來,兩人衣袂俱飄,我偏過頭,有些苦澀的問他:“是誰咄咄逼人。”
是我麼?
此刻被欺瞞的可是我,所有人都明曉我與他們立場不同,竟無一人願意告知我。看我愚笨地為他們着想,一定很好笑吧。
從前,我隻怨怼不着調的燹王,怪他無緣無誤将我拐離苦境,并不曾将此怨怒牽連到彩綠險磡衆人身上。
想着或許彩綠險磡的情況改善,生源恢複,我遲早能有回到苦境的一天。是以這數甲子以來,和雙君三法則相處,常常嫌棄笑鬧,卻當真是真心相待,友好相處,盡心盡責為其籌謀。
哪知曉,原來從頭至尾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我一個苦境之人在彩綠險磡到底算什麼?
是客,非客。
是友,非友。
傻乎乎的愚笨之人罷了。
思及此,我覺得自己再也想不下去了。
明明置身在擺設開闊的房内,我反而覺得自己像沉溺在深水之下,雙耳開始嗡嗡作響,心口憋悶,郁結難舒。
不知何時,君權神授已經走到我面前,他神色依舊冷靜,沒有因為我顯而易見的怒意而失态。反而擡手細細地觸過我眼角,微熱的觸感一閃而逝,低聲歎了一口氣。
“吾知曉現在解釋什麼,你都聽不進去。”他不太想在此時說立場相關的話題,便又多了幾分耐心,聲線和緩,一如苦境明月,瑩潤而平靜:“但吾對你的情感,絕無半分作假。”
我本欲說些什麼,在對上他那雙銀月般的雙眼時,又止住了聲音。
心頭微微一跳,我下意識的别開眼。
“現下說這個有什麼用。”沒有細思他所言的情感代表的什麼方向,我滿腦子的混亂,胡思亂想着即使情感作真又如何,兩人的立場到底對立,他也不是會讓私心左右理智的人。
意識到對方沒有明白言下之意。
君權神授微微張唇,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
……罷了,現在時機不對。
他收回手指,斂下眼睫細細的看着我,轉向其他話題:“燹王帶回了一個苦境之人,我想,或許你對此會有興趣。”
我:……
燹王到底是什麼毛病,就這麼喜歡綁架别人回來,上次是我,這次又是誰?
我一時沒開口,可君權神授已然在我面上看出了意動,眼中浮起了些許笑意:“他目前在綠之晨修養身體。”
“為何要告訴我此事。”我擡頭仔細研究他的表情,卻無法從他面容中瞧出想要的答案,隻好繼續下去道:“你不怕我會趁機做些什麼?”
他似乎察覺出我的警惕,任由我細細打量的目光,略一阖目,平靜陳訴:“或想改變你對彩綠險磡的看法。”
我陷入猶豫,不知這是否是設立好的陷阱。
“當是散心也好,總好過将自己關在房内不出。”君權神授不過多解釋方才的話語,反而微微俯下身子靠近,說話時聲音壓得很低,帶着誘人堕落般的氣息:“既有心想要做什麼,先要踏出這一步,不是嗎?”
他輕側過頭,發絲散落滑到我手背,“遙岚。”
我大腦嗡地一聲。
這已經算是極為失禮的動作,但君權神授做出來卻如此平靜自然。
他說完擡起頭,纖長的眼睫輕輕眨了眨,凝望着我。
君權神授不想别人讀懂自己的心思時,不管是聲音還是神情都隐藏得滴水不漏,是以我分辨不清他的心思,以及他到底在想什麼。
“吾還有事,不便在這裡陪你。”君權神授在我準備推開他的瞬息,率先拉開兩個人距離:“希望下次來的時候,吾能喝上你倒的茶。”
到底是對這杯茶多有執念!
我不悅地扭過頭:“不送。”
他輕忽一聲笑,轉身離開房間。
2.
在房内坐了半天,我還是沒忍住内心的迷惑,起身出門。
門外守着的小兵事先離開,我前往綠之晨的路上沒受到任何阻礙,想來是君權神授做了什麼。
“修者。”駐守在綠之晨外的士兵看到我前來,淺淺的行了個禮,并未因為我苦境來人的身份而區别對待,和煦問:“可要吾等陪伴入内?”
“不用。”讓他們離開反而顯得我别有居心,我緩緩舒了口氣:“我一人入内即可。”
“吾等明白了,請修者自己小心。”綠發士兵揮揮手,讓身後的人讓開位置。
“多謝。”
不要急躁。
還是先看看來者是誰,或是我認識的人也說不定。
不知對方身份為何,君權神授并沒有明說,但看他的态度,對方必定是正道中人,或許有足以影響武林局勢的身份。
我剛踏入入口,裡面的人盤腿入定的人恰到其分的擡起眼,看向我的位置。
視線交錯,我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發色,同樣也是綠色,不過比我的發色相對要深些許。不由得嘴角微抽,脫口而出:“果然是綠發。”
燹王這愛好是不是太明顯。
裡面的人聽聞我這聲吐槽,并未露出多吃驚的表情,風儀極佳,笑了一聲,起身迎來:“想必你便是君權所說的,彩綠險磡内另一名苦境之人。”
商清逸是聰明人,一看到我視線落處,就明白我那句話從何而來,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久未見苦境中人,我意外未生出多少懷念,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強打起精神:“醉梅主人·玄随子。”
“在下風谷來客·商清逸。”見我在彩綠險磡能來去自由,又聽聞我的名字,他露出了些許意外的神色,“你是銀骠當家的朋友?”
熟悉的名字出現,一下子拉近了我與他的距離。
我霎時間放下内心防備,往内側走了幾步,急急問:“你認識原無鄉?”
商清逸内秀心細,一下子察覺出對面之人的變化,輕輕颔首:“略有往來。”
原看對方面容陌生,還擔心他是否會對我說目前苦境之事,卻不曾想他竟認識原無鄉,當真是意外之喜。我松了一口氣:“實不相瞞,我原是苦境的修道者,因故被燹王帶入此境數甲子,已許久未曾得知外事,不知如今苦境狀況如何?原無鄉呢,他可知你的下落?”
“吾是戰敗被帶來。”商清逸見我心切,主動說起了現下苦境的狀況。閻王和燹王聯手向苦境開戰,雙王魔威狂肆,拉起黃泉界限,目前正道已聯合對抗,絕不會令他們有功成之機,輕聲安撫我,“不必太過擔憂,原無鄉若知曉你也在此,必定會想方設法營救。”
這個燹王,果然對苦境出手了。
我是否要幫忙?
可……
到了此時此景,我竟還在猶豫,惦念着這虛假的友情,不忍與彩綠險磡的人兵戎相見。
我别過眼,掩下心中難堪。
商清逸見我沉默了下來,心思急轉,了然道:“抱歉,忽然和你說起這些,你應當很不好受吧。”
我深呼吸一口,沒有否認:“抱歉,讓你見笑了。”
“你與彩綠險磡的人相處數甲子,會猶豫是人之常情,何來見笑。”他體貼道:“說是敵對,其實吾能看出來,燹王與閻王不同,他并沒有急切要侵入苦境的野心。”
我看他一眼,神色微斂:“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非是安慰。”商清逸不否認這番話有自己的居心,可有時候,一點點變數,也許會換來不一樣的結果。他帶着笑,極其溫和的說:“你與彩綠險磡之人相處,可覺得他們對你任何防備之心?燹王也是如此,吾認為,他作下此等行徑,或非出于自己意願。”
我聽出他言下之意,“你是說……”
聽他話語,似乎對燹王印象不差,反而是另一個人,也就是閻王,防備更重些。
商清逸沒有說的很明确,隻是輕輕點頭:“吾認為事情并非毫無轉圜。”
确實,燹王雖然個性極為不着調,可他對戰事本身并不熱切,也許是受人影響。想起以前君權神授無意中有和我說過,燹王有個感情極好的兄弟,這麼推算來,他說的那個人是很有可能就是閻王。
但我想不明白,他會為了什麼理由去幫閻王,侵略苦境本身對彩綠險磡并沒有任何益處,他同不是積極會給自己增加工作量的性格。
不,不能往太正常的方面想,換另一個角度,答案或許很簡單。
——燹王是個無厘頭的笨蛋。
一個無厘頭的笨蛋,為友情這種無厘頭的理由選擇情義相挺,這種答案很适合燹王一貫的調性。
我扶着額頭,覺得自己更像個笨蛋:“如果真是我猜測的那樣,那才完蛋。”
一根筋生物的思維難以扭轉,我想不出有什麼話術能說動燹王。
商清逸并沒有在意我的話語,隻是彎了彎雙眼主動替我解圍說:“看來姑娘已有定論。”
定論麼?
以我的能力,或許做出的努力也如同蜉蝣撼樹,毫無作用吧。
我側過頭看一旁在風中搖曳不停的梨花,怒盛而脫枝,鋪天蓋地,似落雪般紛紛揚揚,肆意飛舞于小小的綠之晨,将一切肉眼可見的位置盡數洗滌掩蓋,還為世間最原本的純潔。
我收回視線,不再說沒有結果的話語,眼神專注在商清逸身上觀察,确定自己沒看錯後,才從袖中取出一支鵲尾紅筆,“請伸出手。”
商清逸不明所以,下意識伸出手。
我按住他的手,撩高袖子,露出皮膚,快速在上面畫了一道符,見朱砂色的印記緩緩沉入他皮膚之中。
“雖不知你身上怨傷從何而來,但此符能夠護住你的心脈,緊要關頭,或能救你一命。”
畢竟是修道出身,在登道岸亦修行過一段時日,對這些鬼氣還是有相當的了解。我收起鵲尾紅筆,看他不怎麼驚訝的表情,想着這人不會知曉他身上怨傷由來吧?
商清逸一愣,沒有問我為何行此事,倒是問了這道符會不會對下怨之人有傷害。
呃……
雖然修道之人向來無意情愛,可就他這神色,我總覺得下咒的人和他關系匪淺,我是不是多此一舉破壞了什麼?
我尴尬看他:“抱歉,不曾問過你就行此舉,但這符隻能保命,并無其他效用。”
商清逸松了一口氣,沒有苛責我的舉止,認真看着我道謝:“多謝。”
“不必。”我撓撓臉頰,還是補了一句:“怨傷壓抑無用,反而會使其越來越強,若你能長期停留在此,我可想辦法幫你解開。”
商清逸搖頭拒絕了我的提議,說現下苦境烽火未平,他尚不能抽身離開,并多謝我的建議。
勸說無用,我幹脆将鵲尾紅筆贈與他,當做我行事莽撞的賠禮。
商清逸拒絕了數次,無奈我堅持,他終是歎氣收下。
——見君權神授對這位姑娘關懷甚切的模樣,該不會記恨他收下禮物吧。
後來又稍微閑聊了幾句,見他傷勢未複,我不好多加打擾,起身告别。
走出綠之晨,我低着頭思考要如何蓋改變當下局面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周圍。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如薄雪清月的聲音響起,“看來你心情好轉不少。”
一回頭,我不由得一愣。
隻見疏疏林木下轉出個沉寂的身影,從容平靜,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的步伐端莊持重,徐緩而自然。
是君權神授,他怎在此?
他剛才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怎麼知道我見了商清逸之後心情會好轉?
我心生一絲狐疑,卻不知要從何推算他的目的,好似不管怎麼想,我心情是否好轉這件事都與他、與當下的大局無關。
他走到我面前,擡手在我肩上摘下一片梨花,松手任其飛散空中,不經意一般問:“打算留下來了?”
我回過神,對他的态度還是有些抗拒,垂目道:“這便是你的目的嗎?”
再怎麼遲鈍都該反應過來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我回苦境的意思,不然不會這般安心讓我去和商清逸見面,也知曉我與商清逸談話後,會選擇留下。
“你是不是對閻……”亦有所防備。
話到一半,君權神授忽而伸出手,抵在我唇間,阻止我将話說完。
一陣風吹來,紛紛墜葉,輕裾随風。
“噓。”微暖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唇畔,垂落的眼,輝光搖曳在陰影錯落間,似細密繁豔的水墨丹青,遺世而獨立,“慎言,話說太盡,就失了相應的分寸了。”
移不開視線。
當注意力隻集中在他雙眼的時候,他身上的壓迫感會極大的加強,好似有一種被獵人盯上的危險,仿佛隻要稍加放松精神,對方便會做出意想不到的舉動。
視線交錯,觸在唇上的力道微微加重,灼熱的體溫,自唇上逐漸蔓延,順着血液奔騰,燒得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微妙且緊繃的平衡,理智如在萬丈深淵上的鋼絲行走,一個不小心便要堕落。
君權神授的食指走到唇角,眼眸輕眨,額間的水晶随着動作閃爍了一下。我刹時回神,如夢初醒,觸電般後退一步。
“說話便說話,何須動手動腳。”我擡袖掩住滾燙的嘴唇,懷疑自己是否也紅了臉。
“哈。”君權神授輕笑一聲,并未對我解釋什麼。他慣是如此,不知是否是跟随燹王多年,到底沾染了些我行我素的習慣,“吾送你回房休息吧,你神色看起來有些恍惚。”
……不是因為這個恍惚。
算了,不想對方才的事過多思考,我點頭道:“我自己回去即可。”
君權神授沒理會我的拒絕,轉身走在前頭:“走吧。”
我:……
聽人說話啊喂!
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