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學生都是吃幾口就端碗走人了,半點不拖泥帶水。那些絕情的背影讓文恒青認識到他和大家的味覺都沒壞,他自身是沒有問題的。離開時他看到了某些邊吃邊聊津津有味的人,又明白了不是飯堂的飯難吃,隻是它隻在少數人的口中能開出花來。
文恒青跟着先行離去的衆人走,出了食堂門口,往右拐,到了盡頭之後下樓梯。所有人都把吃剩的飯倒進了一個大大的白色塑料桶裡,鐵盆磕在邊緣喀喀地響。文恒青學着衆人的樣子“喀喀”兩聲把碗裡的飯給敲幹淨了,然後再走上階梯,把空碗和勺子丢進了一個裝着水的大鐵盆。鐵盆裡放着根通了水的水龍頭,水一直往盆外流,薄薄的碗擠在水面上浮來浮去,坐在旁邊的阿姨把沖掉了米粒的碗丢到另一個大鐵盆裡。
文恒青整個動作和觀看過程都在控制表情,防止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子一樣神色怪異。他到一旁緩了口氣,附近有樹和一些灌木,是個可以休閑走動的地方。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向剛才倒飯那邊。一些女生擠着拿暖壺打水,熱水龍頭旁有一個高高大大的爐子,直接頂到了最上方。
在那堆平時洗手的水龍頭靠着的瓦屋的右邊,堆着超大一堆的木柴,根根都很重實,能燒好久的樣子,不知道要拿來燒什麼。
文恒青直到走出了校門依舊驚魂未定,到藥店門口騎上了小電驢,回去找媽媽了。
程遠藝就是吃着食堂的飯菜覺得沒問題的人之一。或許是她包容能力勝人一籌,又或許是她善于欣賞,總能發現事物的獨特之妙,也可能是她天賦異禀,能夠在艱難的環境中苦中作樂,總之,她聽着别人的抱怨和差評,把飯都吃完了,沒覺得有多少問題。
她和另外三個女生一起玩,号稱西天取經四人組。程遠藝是沙師弟,曾詩婷是二師兄,長得清秀,高高瘦瘦且膚色白。充當唐僧的女孩子名叫包友茗,而大師兄則是她們當中最小的一個,叫潘雲芳。
其實程遠藝是屬猴的,小時候也很喜歡看西遊記,覺得自己就是美猴王轉世。但當時潘雲芳先說自己是大師兄,為了避免發生争執,程遠藝去便當了扛行李的沙和尚。畢竟曾曾這樣子的都去當二師兄了,她可談不上委屈。
師徒四人是最後從飯堂走出來的。程遠藝把能吃飯和菜的都吃進肚子裡了,她的零花錢隻能用來買一些零食,充饑要仰仗飯堂給的一日三餐。更何況她還覺得每個星期有那麼幾頓飯挺好吃的,實在搞不明白有些人吃幾口就走了,如果不是因為鄙視飯堂的菜長得醜身價低廉,那他們難道嘴裡天生長藥?
因為從小學被教育到初中的珍惜糧食,程遠藝很少浪費。除非實在是難吃或者有害得人神共憤,否則她就是閉着眼睛不嚼也要把剩下的東西給吞進去。不把一碗飯吃完,之後餓得肚子疼捂着打滾可就隻能怪自己了。她也不理解為什麼那些人每次隻吃一點,相當于一天隻吃了半碗左右,究竟是怎麼頑強地活到今天的。她要是沒吃到完整的一日三餐,會感覺自己一天都不是完整的。
師徒四人打水的時候正好錯過了高峰期,一路通暢無阻,回到宿舍放好東西之後又往教室去了。
她們是初二一班,教室是二樓三個教室的中間那位。樓梯很短,有前後兩個方向。因為教室雖然隻有一排,陽台卻有兩排,非常方便學生們上課下課走來走去。一個教室四扇門,通風和采光都極好。
程遠藝和曾詩婷在普通娃都生得算高。程遠藝一步跳上兩階,很快就蹦到了二樓。她扶着欄杆,笑意盈盈地看着曾詩婷還在一步一步往上走,忍不住逗她:“曾曾,你好慢啊。”
曾詩婷:“嗯,是是是,你最快。”
程遠藝眯起眼睛笑:“嘻嘻。”
忽然,有一團紙砸中了她的臉,她“啊”了一聲之後立馬就笑不出來了,擡起頭瞪向前方那個黑不溜秋的小個子罪魁禍首。
程遠藝怒道:“你有病啊!?”
對面的“小男生”不回答程遠藝,口中一直喊着“飯量大飯量大!”并且還邊繼續扔邊閑得沒事幹地問:“飯量大你怎麼在這裡?飯量大你來這裡幹什麼?”
程遠藝當然不可能回答他,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反駁,還躲不掉那些一直被扔過來的東西,隻得忍氣吞聲,退到剛上來的包友茗身後,然後快速溜進教室。
程遠藝坐在位置上捶桌子,氣憤不已:“夏狗有病吧!師傅~”程遠藝黏糊糊地靠到了包友茗肩上。
包友茗也不解:“咦,怎麼回事啊?夏誠怎麼不去找曾婷反倒過來扔你了?”
“誰知道啊,有病!颠的他。跟曾曾吵架了就來拿我當牌子扔嗎?傻逼來的,關我什麼事。還叫我飯量大,啊!真是病得不輕!”
夏誠其實叫夏佳誠,隻是包友茗習慣簡便叫人,直接把中間的佳字給省了,就像她有時候會管曾詩婷叫曾婷一樣。包友茗和夏佳誠是小學同學,同一條村的,關系不錯。夏佳誠經常去她家找她弟弟玩,和她平時碰見也會聊幾句,相互之間還算了解,所以程遠藝找包友茗讓她評評理。
事實上夏佳誠并沒見過程遠藝把一碗飯都吃完的樣子,他會那樣喊程遠藝,全是拜曾詩婷所賜。曾詩婷和程遠藝是初一認識的朋友,雖然那時候老是會鬧矛盾,但也一直沒分開。有一次,語文老師讓大家寫一篇作文,描述一下自己在學校熟悉的某個人。曾詩婷寫的是程遠藝,程遠藝寫的也是曾詩婷。
但壞就壞在,程遠藝在作文中把曾詩婷一頓猛誇,曾詩婷卻冷靜又客觀地把她心目中的程遠藝平平淡淡地寫到了紙上。然後當時的班主任語文老師認為曾詩婷寫得很好,于是在課堂上提名表揚并且當衆念了出來。開頭就是一句響當當的:
“她,相貌平平,飯量大。”
此話一出,程遠藝仿佛感受到了當頭一棒,把她敲到了地縫裡,愁眉苦臉動也不敢動。好些人當場哄笑了起來:“哈哈哈,飯量大!說得好!真是好朋友之間才能誇得出來的東西。”
程遠藝趴在桌子上擡不起頭來,心中憤憤不平:我哪裡至于相貌平平啊。就吃一碗就飯量大?哼!其他人都是小肚雞腸!
其實她心裡并沒有多生氣,她知道曾詩婷隻是把她想到的寫了下來,并沒有其他意思。如果曾詩婷寫的不是她,那她才會真的不高興呢。隻不過令她們都沒想到的是,後來有好幾個男生都這麼喊程遠藝了。雖然程遠藝和男的交集不多,但每次聽到“飯量大”這個禮貌欠缺的稱呼都會感到不舒服。為此她經常佯作生氣,對曾詩婷說:“都怪你曾曾,他們都這麼喊我了,哼!”
曾詩婷也沒辦法,她寫的時候哪料到之後會發生這樣鬼怪的事情,她從來都沒叫過任何的人花名。
每次程遠藝發作,她都一聲不吭,不解釋也不反駁。就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