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那天晚上一整晚都沒閉眼。
楊君鴻說完之後就走了,江嶼在他身後狠狠地摔上門,擰着把手下面的門鎖一直鎖到底才停下來,然後走回電腦前面,把裡面所有的視頻都删幹淨。
大約過了半小時,樓下傳來車聲,江嶼撩開窗簾往下看,看到楊崇山平時出行的那輛勞斯萊斯停在了花園旁邊,司機下車打開後座的門,楊崇山先下來,然後手伸進車裡牽着江海瀾也下來了。
兩人攜手往别墅裡面走,江海瀾挽着楊崇山的手臂,直到看不見了江嶼才把窗簾放回去,緊接着快速走到房間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動靜。
樓梯有腳步,楊崇山和江海瀾上了樓,同時還在講話,但隔着一堵牆聽不清在說什麼。江嶼早就把房間的燈關了,江海瀾大概以為他已經睡覺了,所以沒有過來。
直到他們上樓,頭頂天花闆傳來動靜,江嶼才松一口氣,貼着房門緩緩往下滑,坐在了冰涼的地闆上。
對面楊君鴻的房門一直沒有打開,他沒有出來,也沒有跟江海瀾說話。
江嶼的忐忑并沒有停止,楊君鴻今天晚上不說,不代表明天不會說,以後也不會說。他懊悔自己的不小心,簡直恨死楊君鴻了,更害怕萬一江海瀾知道了他異于常人的取向會怎麼看他,會不會覺得他給她丢臉,然後把他送回島上。
江嶼的恐懼不是沒有由來的,以前江海瀾就動過這個念頭,江嶼那時跟她來岚城上學時間還不久,還在讀小學,江海瀾交了個很有錢的男朋友。兩人到談婚論嫁的階段,男方提出結婚可以,但前提之一是讓她把江嶼送回島上。
“既然這孩子父母都還在,你這個姑姑把他帶在身邊難道不覺得不合适嗎?你要是真喜歡他,可以出錢供他上學,我沒意見,隻是不想有些不清楚情況的人說些風言風語。”
江海瀾沉默了一會兒,說她會考慮。
兩人當時就站在客廳說話,以為江嶼睡着了,江嶼抿緊嘴唇,悄悄地把開了一條縫的房門關上,摸黑爬回到床上。
那天晚上以及之後很多個夜晚,他都沒有能再好好睡過一個覺。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江海瀾和那男人的婚事告吹,江嶼這才踏實地睡了一個覺,從此更努力讀書,在江海瀾面前總是表現得乖巧聽話,但江海瀾身邊出現的每一個男人都會讓他感到警惕。
這一晚同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很像,他一夜輾轉未眠,第二天沒辦法繼續躲在房間,被叫起來去吃早飯。
萬年不露面的楊君鴻竟然也下樓來了,就坐他對面。
江海瀾注意他黑眼圈很重,問他怎麼了,被他用考試太累搪塞過去,楊君鴻聽到了發出一聲嗤笑。
江海瀾相信了,給他夾一個蝦餃,讓他多吃點,還讓他想想要去哪裡玩,随即便轉過頭又和楊崇山聊起婚禮的籌備。
江嶼咬一口蝦餃外面透明軟糯的皮,根本食不知味,擡頭的時候發現楊君鴻用冷淡的眼神正盯着他看,見他看過來,楊君鴻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江嶼恨不得從桌子上翻過去,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他提心吊膽,一直等靴子落地,腦子裡不知道模拟了多少遍江海瀾會是什麼反應,他該怎麼解釋,如果江海瀾真的要送他回島上,他就跟學校申請助學金,或者出去打工賺錢自己供自己讀大學,總之他一定不要回去島上。
出乎江嶼的意料,一直到婚禮之前都風平浪靜,楊君鴻既沒有表現出任何對這場婚禮的反對,也沒有跟江海瀾透露他的性向。
楊君鴻很少在家,即便回來也很晚了。
江嶼一顆心漸漸放下,隻要楊君鴻在他絕對不會出去,一個人呆在房間裡緊緊鎖住門。
直到婚禮那一天。
*
婚禮當天,江海瀾一早就起床,新娘梳妝流程繁瑣,需要提早準備,一樓客廳就是臨時的化妝間。
因為楊崇山是二婚,而且結發妻子去世才一年,他為給前嶽家面子,所以這場婚禮辦得簡單低調,中午在酒店擺中式酒席,晚上還有一場小型的派對晚宴。
江海瀾已經進入楊崇山的公司擔任法務部總監,而今天過後,她也将名正言順成為這棟别墅的女主人。
江嶼也一早就起來了,他幫不了什麼忙,換好衣服之後就在旁邊看江海瀾化妝。
沒多久楊崇山也過來了,定制的西裝穿在身上,讓他看起來高大英俊,他走到江海瀾身後,雙手撐在她的椅背上,彎下腰和她的臉貼在一起。
男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
江嶼站在旁邊,真心地在心裡祝福他們。
快到九點的時候,楊君鴻才從房間出來,頭發嚣張地豎起幾縷,穿着夾腳拖鞋,手插在睡褲口袋裡,一邊從樓梯上走下來一邊懶懶散散地打着哈欠。
楊崇山見到了不太高興,呵斥了他一句。
江海瀾不想在這重要的一天出任何岔子,于是在中間調和,“别這麼說孩子,反正現在時間還早。”
楊君鴻倒是沒說什麼,也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走去廚房從冰箱裡拿了瓶冰水和一份三明治,吃完之後就回樓上,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就換好衣服又下來了。
他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楊君鴻走到一半停下來,站在高高的樓梯上看着底下望着自己的人,竟然露出一個笑,接着問道:“都看我幹什麼?
雖然楊君鴻個性招人厭惡,但江嶼不得不承認楊君鴻真的很英俊,他想楊君鴻的母親一定是個大美人,才讓他集合父母優點,擁有這樣一副堪稱完美的皮囊。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裝,正好站在樓梯朝外旋轉的那個弧度上,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散漫地整理着領結,擡頭的時候露出了尖銳的喉結。
江嶼移開視線,但很快又看回去,因為他感到奇怪,他記得當時試衣服的時候,楊君鴻明明定下的是一套黑色禮服,跟他一樣。
江海瀾大概也想到了,微微蹙了下眉,看了楊崇山一眼。楊崇山不會關注這些細節,他隻要确保楊君鴻今天老老實實出現在婚禮上就可以,因此什麼也沒說。
江海瀾便也什麼都沒說,轉頭看回鏡子裡,讓化妝師把她的眉毛再修一下。
準備妥當之後,他們坐車去酒店,楊崇山和江海瀾坐一輛,江嶼和楊君鴻坐另一輛。兩輛車先後出發,從大門駛了出去。
江嶼坐在後座的一頭,身體幾乎貼着車門,轉頭看窗外并不說話。楊君鴻竟然也一直安靜,江嶼有次轉頭看到他垂着眼,手裡握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途楊君鴻接了個電話。
江嶼聽到他問“人都到了?”,那頭的人說了句什麼,楊君鴻嗤笑一聲,語帶不屑地說道:“放心,他要打也打斷我的腿,你到時候記得跑遠點。”
他一共隻說了這兩句,說完就挂斷電話,手機還握在手裡,但心情明顯變得不錯,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細長的手指在褲子上一點一點,像是跟着音樂節奏在打拍子。
江嶼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看他,聽到他突然問:“你給你姑姑準備禮物了嗎?”
江嶼把頭轉了過去,楊君鴻看着他,并沒有以往那種令人生厭的表情,相反還有些認真。江嶼不喜歡同别人沖突,别人對他客氣那他隻會更客氣,于是回答楊君鴻說:“沒有。”
他想了想,身體也微微轉朝楊君鴻,問道:“需要準備嗎?”
楊君鴻露着牙齒對他笑了一下,說:“這麼重要的日子,當然需要啊。”
江嶼事先并沒有想到這一點,有些愣住,心裡想他到哪裡才能臨時買個像樣的禮物。
楊君鴻湊近他說:“沒準備嗎?不如我告訴她你是同性戀,你覺得這個禮物她會喜歡嗎?”
江嶼立刻緊張起來,手指扣進了身下的皮座裡,下意識就去看前面開車的司機。楊君鴻似乎被他緊張的反應逗笑了,靠回自己那一邊的椅背,一條長腿翹起搭在另一條腿上,說道:“逗你的。”
江嶼感到後背都出了汗,吞咽了一下唾液,他知道自己被楊君鴻耍了,于是又扭頭看窗外,打算不管楊君鴻說什麼他都不會再理他。
車廂裡安靜了一會兒,楊君鴻又說:“不過我待會兒的确有份大禮要送給他們,要不然空手去參加婚禮多失禮啊。”
江嶼有種不祥的預感,于是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楊君鴻面朝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
到酒店之後,江海瀾先去換婚紗,已經有一些客人提前到場,她便和楊崇山一起招呼賓客。
江海瀾父母去世,隻有一個哥哥和嫂子,也就是江嶼的父母,婚禮并沒有通知他們,來的都是楊崇山的生意夥伴,也有江海瀾之前在律所的客戶。
宴會廳門口擺滿空運來的鮮花,楊崇山和江海瀾的巨幅結婚照被鮮花簇擁在正中間。
江嶼站在江海瀾身後,感到有些局促,他并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也說不出漂亮的話來。楊君鴻像是見慣了似的遊刃有餘,不管誰都能說上兩句,再加上他一身純白西裝,看起來反倒比楊崇山這個主角更加耀眼。
有個江海瀾以前的客戶過來,和楊家也有合作,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的甲方變成了現在的乙方,江海瀾面帶微笑,下巴微微昂了昂。
對方先是祝賀二人新婚,然後誇贊一番楊崇山虎父無犬子,目光落在江嶼身上時愣了愣,然後對江海瀾說道:“江總監,這是你兒子嗎,跟你長得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