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江嶼去樓側面的一個角落,旁邊有花壇能遮擋一些窺探的視線,比較安靜。
“江醫生,”耿楠從黑框眼鏡後看着江嶼,“楊總的飛機大概要淩晨落地,他這趟差時間比較久,需要我告訴他你來找他嗎?”
江嶼想了想,輕聲說:“算了吧。”
耿楠不知道是不是誤解,一本正好地點頭說道:“我也覺得經我口說不太合适,您要是打電話自己告訴楊總,他應該會更高興的。”
江嶼愣了愣,點了點頭,坐地鐵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耿楠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麼他打給楊君鴻,楊君鴻就會高興?而且是更高興?
耿楠天天跟着楊君鴻,對他的情緒有最直觀的感受,所以他的話應該不會有錯。江嶼隐約冒出一個念頭,但又不太敢相信。
兩天後的研讨會,江嶼一早就到舉辦地點,是在一個五星級酒店。他先在簽到處簽到,拿了自己和顧欣仁的參會證件,之後就在酒店大堂休息區的沙發上坐着等顧欣仁。
他坐的位置正對酒店大門,這樣顧欣仁一進來他就能看到,旁邊就是前台,無意間側頭的時候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是趙柏庭。
趙柏庭不知道辦入住還是退房,正跟前台負責接待的服務生說話,又從錢包裡拿了張信用卡出來。
他不是一個人,旁邊還站着一個穿白色T恤和牛仔褲的男生,背影高挑清瘦,偶一轉頭露出白淨清秀的側臉。那男生似乎無事可做,正朝四周看,當看到江嶼時,先是愣了愣,随後轉過頭跟趙柏庭說了句什麼。
趙柏庭回頭,對上江嶼的視線後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同那男生說了句話,随後朝江嶼走過來。
江嶼隻好從沙發上起身,等趙柏庭走到面前,打了聲招呼。
那天把話說開之後,趙柏庭就識趣地沒有再聯系他,江嶼禮貌笑笑,說道:“這麼巧啊。”
“是挺巧。”趙柏庭在透明鏡片後的目光微微閃動,也露出笑意,問,“你怎麼在這兒?”
江嶼晃了晃手裡兩張代表證,“我來跟顧老師一起參加個會議。”
趙柏庭道:“今天不是周末嗎,還這麼忙?”
江嶼又笑笑,顯得有些無奈,“當醫生哪有周末這種說法。”
趙柏庭點頭,“也是。”
氣氛在這一句後轉為沉默,江嶼的目光不自覺往朝趙柏庭身後看去,那個男生還站在前台,背對着他們,卻不時回頭看,對上江嶼的目光後又立刻把頭轉回去。
江嶼不由生出些好奇,目光便停留地久了一點,突然間意識到這男生他見過,就是上次趙柏庭送來醫院那個想不開的叫易陽的學生。他的表情頓時變得驚訝。
大清早,五星級酒店,趙柏庭帶着一個男學生……這樣的場景由不得他不聯想。
趙柏庭表情始終沒有變化,他沒有看易陽,目光一直落在江嶼臉上,突然像是自嘲似的地笑了一下,江嶼的注意力便被他吸引。
趙柏庭把眼鏡往上扶了扶,說道:“我還以為你會露出驚訝以外的其他表情。”
江嶼不明所以,面對趙柏庭笑了笑。
趙柏庭似乎有些興味索然,看一眼手表,說還有事,便走回前台帶着易陽離開了。
江嶼目送他們從酒店的旋轉門走出去。
他想,趙柏庭希望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表情,失落亦或是氣憤,畢竟趙柏庭回國後一直追他追得緊,被拒絕了轉頭就帶學生開房,但趙柏庭注定要失望了。
趙柏庭說得也不完全對,他除了驚訝還覺得不妥,他不知道國内大學是否允許師生戀,但不管趙柏庭是約一次或者是跟易陽在交往,都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他無權置喙。
不過這樣也好,趙柏庭大概徹底認清了他對他并無感覺,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糾纏了。
江嶼重新在沙發坐下,等顧欣仁到了之後就陪她一起去會場。
到新的一周,周國棟回來上班,在科室全體會議上做自我檢讨,同時被扣掉當季的獎金。
散會出來,江嶼見他頹喪着臉精神不振,安慰道:“這次的事就算過去了,但你以後脾氣真得控制一下,再怎麼樣也不能跟病人家屬動手。”
周國棟還有些不服氣,周圍都是人,他咬了一下後槽牙忍着沒說,等到沒人的地方才終于按耐不住,“江老師,我覺得這件事我沒做錯,是他先動的手,我不還手的話難道就站在那兒挨打嗎?”
江嶼神情變得嚴厲起來,周國棟這檢讨根本沒做到心裡去,他說:“是不是發生沖突就隻有武力解決這一種方法?你看看你自己的那雙手,是用來跟人打架的還是用來拿手術刀的?你要是還覺得自己沒錯就當我沒說過這話,你這樣的我也教不了,我會跟主任說給你換個其他老師。”
周國棟在聽到“看看你自己的那雙手,是用來跟人打架的還是用來拿手術刀的”的時候明顯怔了一下,又聽江嶼說不帶他,頓時急了,連忙去拉江嶼的衣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無力地說道:“江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嶼面色依舊冰冷,周國棟沒辦法,沖站在不遠處的馬曉雨拼命使眼色。馬曉雨走過來小聲說:“江老師,周國棟也不是故意的。”
接着她又沖周國棟說:“你不在這幾天江老師急得不行,還專門找了顧主任說情,要把處分背在自己身上。”
周國棟愣了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沒開口眼睛就迅速變紅了。
一米八幾個頭的大男人低着頭不說話,江嶼又有些不忍心,周國棟不過比他小了三四歲,江嶼待他是學生是同事也是朋友。他無奈地歎口氣,軟下語氣說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能理解你覺得很委屈。”
身為醫生每天面對那麼多病人,很難對每一個人都保持良好的态度,如果就因為一句話讓病人或者家屬聽着不順耳就挨打,是個男人都不可能忍受。
但沒辦法,現實就是這樣,顧欣仁說的對,辛苦的時候累的時候别人隻覺得這是應該的,是職責所在,但一旦做錯了事,會被放大到整個醫務群體的不負責任。
江嶼看着周國棟,沉聲說道:“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沖動,還有就是保護好自己。”
他說完又轉朝馬曉雨,“你也是。”
馬曉雨點頭說“記住了”,又忙去扯周國棟的衣服,周國棟低着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行了,别垂頭喪氣了,”江嶼在周國棟肩上拍了拍,“回來上班就好了。”
這件事對周國棟來說就算過去了,但對江嶼還沒有,因為他還欠楊君鴻一聲謝謝沒有講。
他幾次想打電話給楊君鴻,号碼都撥好了隻要點一下那個綠色的通話按鍵就能撥出去,但他又猶豫起來,最後還是決定等楊君鴻回來再說。
正如耿楠說的,楊君鴻這趟差時間不短,歸期一直未定,江嶼隻能耐着性子等,而在等到楊君鴻之前,他先等到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