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沒有騙江建波。
他今天的确夜班,忙完之後站在走廊窗戶朝外看的時候,醫院門口已經沒了江建波的影子。
這一晚過得太平,算是江嶼做醫生以來少有的平靜,值班室裡電話一夜沒響,但江嶼躺在床上卻睡不着,盯着天花闆發呆。
他知道江建波一定還會再來,猶豫要不要告訴江海瀾,又不想打擾江海瀾度假的心情,繼而又想起江建波說知道江海瀾一件事時那種得意的表情。
現在回想,江建波說這句話時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件事或許跟他有關。
這一聯想,他再度想起江海瀾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江建波說的會是這件事嗎?
江嶼在上鋪的床上翻來覆去,想破頭都沒有答案,徒增心中煩躁。
第二天一早交完班,江嶼就去醫院門口找了一圈,沒看到江建波,想着江建波可能還在睡覺,不會這麼早過來。等到他上午出完門診拿出手機看的時候,江建波也沒給他打電話,他頓時感到納悶,難不成江建波是自己走了?
誰知從門診回辦公室的時候他才發現,江建波就坐在辦公室裡,他的位置上。
張家安正用一次性杯子給江建波倒水,江建波面對張家安倒是挺客氣,雙手接過杯子一個勁兒說“謝謝”。
見到江嶼,張家安那張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哥倆好似的招呼了一句“呦,回來了啊”,緊接着說道:“我出去拿快遞正好看到你爸在外面,你說你怎麼也不叫你爸進來,這大太陽天的多曬啊,怎麼也得讓人進來吹吹空調嘛。”
辦公室裡好些人都在,都是剛吃過午飯回來準備休息的,假裝在做自己的事,實則豎着耳朵關注江嶼的反應。
江嶼面無表情地看着張家安。
張家安不以為意,聳了聳肩膀,繼續跟江建波聊天,一口一個“叔”叫得親熱,幾句話過後就問江建波來的目的。
江建波朝江嶼看過去,吸吸鼻子,又重重歎一口氣,操着一口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他媽在老家生病了,做手術差點錢,我這才……”
江建波欲言又止,張家安卻像是立刻明白過來,頓時将不滿的目光投向江嶼,“江醫生,你這就不對了,阿姨做手術還得叔叔大老遠跑過來朝你要錢?你這也太不應該了。”
聽着張家安暗地裡的嘲弄,江建波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張家安卻仿佛恍然大悟,又說道:“江醫生你是不是沒錢啊?沒錢沒關系,正好科裡同事都在,大家夥兒一起給你湊湊,要多少你開口,都到這個時候就不要在乎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了。”
說着張家安就掏出皮夾,手指從裡面夾出兩張一百的鈔票。原本假裝做事的衆人都停下來,無聲地交換眼神,到這時候誰都看出,張家安是在故意惡心人。
江嶼沒接,張家安說“嫌少啊”,說着又掏出張一百的,手指夾着遞到江嶼面前。
江嶼瞥一眼他的手,擡起頭平靜說道:“确實太少了,我爸要一百萬,你給得起嗎?”
張家安愣了愣。
江嶼把他的手揮開,“這點錢你自己留着吧,植發估計需要不少錢,你也不容易。”
頭頂斑秃一直是張家安的心病,他最近确實在考慮植發,私下打聽了好幾家醫院,偷偷摸摸還以為别人不知道。江嶼根本不關心,都是周國棟八卦給他聽的。
他門診結束就直接回來,沒去食堂,讓周國棟給他随便帶點什麼。周國棟吃得快,吃完就回來了,走到門口正好聽到,沒忍住笑出來,而且故意笑得很大聲。
周國棟這一笑,帶得整個辦公室其他人也忍不住笑起來,張家安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幾張鈔票狠狠攥在手裡。
江嶼不再管他,他不會主動拿别人痛點說事,但也不會由着别人騎到頭上。他走到自己桌子前,目光落在江建波和他腳邊的編織袋上,突然覺得無話可說。
這樣一個滿口謊言的人,他能說什麼?
周國棟這會兒已經從别人嘴裡得知這個坐在江嶼位置上的幹瘦老頭就是他父親,頓時覺得難以置信。他見江嶼站着半天不動也不說話,感覺氣氛有些僵,撓了撓頭,走過去對江建波說道:“那個叔叔好,您吃飯了嗎?我這兒買的灌餅,你要不要吃?”
“吃吃吃,我早上就沒吃東西。”江建波立刻拿了過去,嫌塑料袋麻煩一把撕開,直接把油乎乎的餅抓在手裡。
周圍各異的眼神投了過來,江嶼還是看着江建波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