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傍晚,當江嶼臨時打電話說醫院有急事不回來,楊君鴻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頭就挂斷之後,楊君鴻終于有些忍不了了。
彼時冬末初春,陽光照進空蕩蕩的三樓,楊君鴻身上還穿着逛超市時跟江嶼一起挑的圍裙,他轉過身,看到地上自己形單影隻的影子,不由握緊了手機。
楊君鴻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自從江嶼去紐約這邊交流的醫院報道以後,就開啟了早出晚不歸的生活,一周七天能有一半晚上回來睡覺就不錯了,更别提吃飯。
楊君鴻深邃的雙眼微微眯起,餐桌上擺放精心準備的燭光晚餐,蝦仁抱蛋、蘆筍牛排和炖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玉米排骨湯,不知道多少次失敗之後才換來的成功,此時還冒着微弱的熱氣,但應該很快就會涼掉了,就像他一顆火熱的心。
而且如果沒聽錯,剛才江嶼跟他講電話的那短短幾秒裡,那頭還有個年輕男人,喊他Yu。
楊君鴻是沒心情吃了,隻覺得心口堵得慌,抓着手機從餐廳出去,穿過走廊,路過樓梯的時候往下瞥了一眼,就看到被房東的那兩隻貓圍在中間舔毛的小魚幹。
楊君鴻:“……”
聽到腳步聲,三隻貓同時擡頭朝他看。
很快,那隻長相兇狠的緬因最先轉過頭,繼續埋頭給小魚幹舔毛,虎斑也不甘落後,舌頭填得起勁。小魚幹沒骨頭似的躺在地闆上,眼睛半閉,喉嚨裡呼呼着,被伺候得好不惬意。
原以為這倆洋鬼子貓是來者不善,沒想到……
楊君鴻心裡呵呵。
這親密的畫面有點刺眼,他感覺自己要從心堵升級為心梗。
樓上傳來關門聲,小魚幹這才又分出點注意力給便宜爹,睜着貓眼朝上看了看,發現是卧室門關上了。大概過了一刻鐘,卧室的門才又重新打開,楊君鴻脫下圍裙,換上了一身派頭十足的西裝,先去廚房搗鼓一陣,之後拎着一個三層飯盒下樓,路過三隻貓身邊時故意使壞地擡起腳。
不過他隻是虛晃一槍,腳尖在半空晃了晃就收回去,看到三隻貓吓得竄起來,他才得意笑笑,光亮的皮鞋踏着木質樓梯快速往下走去。
去醫院的路楊君鴻已經很熟了,江嶼報道前他就提前去踩過點,上班之後也是他每天送江嶼。
楊君鴻本想買輛車,但街區附近不方便停車,而且紐約一直下雪,開車還不如步行或者搭地鐵,他便暫時擱下念頭,想着等開春再說。
到了醫院,楊君鴻熟門熟路地拎着飯盒就往外科樓走,在電梯裡的時候他還刻意對着鏡子照了照,頭發沒亂,領帶也沒歪,就是皮鞋有點髒,沾了點化雪後的泥水,得擦擦。
西裝三件套外面穿的是一件黑色長大衣,他嫌熱,一路上都敞着懷,不知道多少人回頭看。
楊君鴻一邊照鏡子一邊想,一會兒還不迷死你。
心外科在十二樓,電梯到了,楊君鴻恢複面無表情走出去,直奔護士站,用标準到堪比播音員的口音詢問值班護士,Dr.JIANG在不在。
護士連頭都沒擡,用跟外面溫度一樣冰的聲音回答他,Dr.JIANG在手術。
楊君鴻又問手術多久。
護士用“不知道”三個打發他,抱起一推東西走了。
楊君鴻在護士站前頭無語地杵了幾分鐘,擡起手腕看一眼時間,最後認命地走到靠牆的一排椅子坐下等待。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會兒更加暗沉,一整層病區都很安靜,不時有腳步匆忙的醫生或護士經過,楊君鴻總要擡頭看一眼。
充足的暖氣叫他神經放松,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過去多久,當頭第N次控制不住往下點的時候,他猛地驚醒,揉了把臉,再側頭看的時候,遠遠地,就見走廊盡頭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穿深藍色洗手服的身影挺拔修長,楊君鴻一眼認出,騰地起身,剛要過去,又看到了旁邊那個一頭金毛的年輕男人。
江嶼剛從手術室裡出來,跟他一起出來的是同台的另一個醫生,叫歐文。歐文正側頭跟他說話,大概意思是還沒見過來交流的醫生這麼快單獨上手術,江嶼客套地笑笑,謙虛說手術難度不算大,其實他還是很有些緊張,幸好有歐文跟他配合。
歐文咧開嘴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江嶼來交流是跟着一個叫史密斯的教授,也是當時面試他的六人之一,而歐文是史密斯教授的學生,跟顧欣仁也熟,他來的第一天歐文就主動找他,用蹩腳的中文向他問好,還說曾經去過岚大附院,沒見到江嶼本人,不過見過照片。聽說江嶼要來,他提前半年就開始期待。
之後歐文就帶他熟悉醫院,這幾周的工作也是兩人搭班,有了歐文,江嶼省了很多事,也更快适應。
路過自動販賣機,歐文停下,投币買了兩杯熱可可,遞一杯給江嶼,問他周末有沒有時間,他可以帶他去醫學院看看。
除了平時在醫院的工作,江嶼還要跟教授在大學裡做研究以及聽課,這也是交流項目的一部分内容。然而歐文說話的時候江嶼有些走神,他在想現在幾點了,楊君鴻在做什麼,會不會睡覺了。
直到歐文重複第二遍,江嶼才回神,說不用。他想跟楊君鴻一起去。
歐文的目光無聲地落在他白淨秀麗的臉上,微微笑了笑,抿一口可可,又問:“那要不要吃宵夜,我請你?”
江嶼想看時間,下意識摸口袋,意識到手機被他鎖進儲物櫃裡了。歐文看出他的意圖,把自己的手機按開,遞過去,江嶼歪頭看一眼,已經10點多接近11點了。
江嶼沒怎麼猶豫便說:“不了謝謝,我想回家了,我男朋友還在等我。”
兩人就站在販賣機前,楊君鴻是從背後逼近的,眼見歐文離江嶼越來越近,那顆礙眼的金色腦袋還特意往江嶼方向偏,皮鞋恨不得把地闆踩出火花來。
誰想剛走近就聽到江嶼說了那一句話。
楊君鴻愣了愣,腳步随之一停。
歐文最先察覺有人,江嶼随之轉過頭,見到楊君鴻也是一愣,“你怎麼來了?”
随即,江嶼的目光便緩緩下移,驚訝地落在楊君鴻身上。如果沒看錯,楊君鴻穿的應該是他帶來的那套手工定制西裝,筆挺光鮮,領帶上還别着一枚寶石領帶夾,黑色皮鞋的尖頭反射着燈光。
頭發也像是抹了發膠特意打理過,一絲不亂。
江嶼不由詫異,心想楊君鴻怎麼打扮成這樣,這是要幹什麼?
來走秀?
不像。
那沒什麼表情的俊朗面容下頗有些氣勢洶洶的意味,更像是來示威的。
不等他發問,歐文先出聲,見楊君鴻手裡拎着飯盒,他詢問楊君鴻有什麼事,大概把楊君鴻當成探病的人了。
楊君鴻不願開尊口,拿眼觑着江嶼,江嶼便明白了,于是代答:“他是來找我的。”
楊君鴻依舊面無表情,唇角繃成直線。
江嶼走到楊君鴻面前。
離得近了,江嶼似乎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他不确定,拱着鼻子像小狗似的輕輕嗅了嗅,果然在消毒水的氣味底下捕捉到了一絲淺淡香味。
居然還噴了香水。
他同楊君鴻對視一眼,福至心靈般明白了什麼,往前站到楊君鴻旁邊,對歐文介紹:“這就是我男朋友。”
楊君鴻昂着下巴,屈尊降貴地和詫異的歐文握了一下手。
飯盒裡的菜早都涼了,江嶼想吃口熱的,便換衣服回家。
他從更衣室一出來,楊君鴻的手就伸了過去,伸到半路又往後縮,大概覺得畢竟還在醫院,是江嶼工作的地方,牽手可能不妥。
就在他的手要垂下的瞬間,江嶼抓住了,不僅抓住,還同楊君鴻十指緊扣。見楊君鴻發愣,他笑了笑,催促道:“回家啊,男朋友。”
楊君鴻也笑,天花闆的光照在他臉上,不知怎麼江嶼竟看出了幾分羞澀來。
不過楊君鴻很快又恢複了平時在外冷酷的樣子,牽着江嶼趾高氣昂地穿過走廊,路過護士站,接受剛才那個對他愛搭不理的護士驚訝的注目禮。
出醫院之後,楊君鴻走到路邊想打輛出租車,他一手拎飯盒,另一手牽着江嶼,哪隻都不想松開,于是隻能高舉起拎飯盒的那隻手,在半空沖來往的的士做手勢。
江嶼錯了半個身站在後面,看楊君鴻别扭的姿态,心突然動了一下,拉了一下楊君鴻的大衣,說道:“别坐車了,咱們走回去吧。”
“幹嘛走回去?”楊君鴻轉頭看他,“不累嗎?”
江嶼搖頭。忙了一天沒歇,怎麼可能不累,但他就是覺得,楊君鴻穿成這樣來接他一趟,就應該兩人托着手,然後慢慢踱着步子往回去。
“行吧,”已經有輛的士靠邊停下,楊君鴻微微彎腰對司機解釋了句抱歉,就拉着江嶼往回走。
起初誰都沒說話,楊君鴻問了一句“冷嗎”,然後就把江嶼的手塞進自己大衣口袋裡繼續握着。
楊君鴻的手掌溫暖幹燥,牢牢地把江嶼的手指包裹。江嶼随他往前走,忍不住轉頭看他一會兒,轉回來繼續看前方,沒多久又轉了回去。
楊君鴻問:“你看我幹嘛?”
“你穿這樣不是讓我看的?”江嶼故意說,“還是說你想讓誰看?”
楊君鴻哼了一聲,然後就笑了。
大概是确定關系給了彼此安全感,又或者在新環境裡擺脫了過去惱心的一切,楊君鴻相比之前變得更加平和,脾氣沒那麼大了,整個人似乎都沉澱下來。
對面來車的燈光掃過他的面龐,江嶼生出一股悸動,突然湊近楊君鴻在他嘴角親了一下,然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松開手朝前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