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何子規對于此時指月閣内的一波三折全然不知。趁着不良人去指月閣的功夫,她帶着何方潛回了白日投身的客店,将少年打發去休息。
此處客店規模不小、整合有度,大概率歸屬風雅樓名下。既然風雅樓想将她攔在洪都,那不如大大方方地住在他們這兒,還更安全一些。
她在走廊裡站了一會兒,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擡起手揉了揉眉心,進了自己的房間,點了燈,靜靜地坐在榻邊。
幾步路間她想了很多。
想風雅樓辦事她放心,傅敏去洛陽總樓,比之現在隻會更安全。
想她從長安一路急行南下,本是為了免去與風雅樓正面相對的麻煩,可到如今到底還是對上了——縱然是她并不希望風雅樓的那位樓主再次被卷入這些恩怨。
想這并非她所能左右。
也想風雅樓家大業大,不過這些時日便在江南布下了網。這網撈的是不是她暫且不論,可她步步所行,确是處處受制,若持續與風雅樓周旋下去,隻怕耽誤了要事,不如順着他們來,将計就計。
思緒紛亂。她一件件将事情捋好,卻是察覺到了什麼,忽地苦笑一聲。
昔年烽火間,她身在“魅影”,所見也多是相熟的那麼幾個人;而在霁月居的這一年,她大多數時間閉門不出,甚少與外人有什麼交集。而一出長安一入江南,與舊恩怨或是新面孔打了照面,言辭行事竟有些偏離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無意識間,她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描摹着誰的影子。
尤其是,在看到那把映雨刀之後。
她輕輕搖了搖頭,将這些亂糟糟的想法排除出去,取出那塊風雅令,放在燈下瞧了瞧——這東西一出面,隻要不是風雅樓樓主親自出手阻攔,倒的确會讓她行事方便許多。
但她還不想在眼下這個關頭用。或者說,還未到用它的時候。
那一塊風雅令,不是甚麼熟悉的物件,上面也不是熟悉的圖案,惟“風雅”二字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迹,讓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長安,想起了霁月居。
窗外雨聲幽咽。
長安,那是一個埋葬了太多故事的地方。一代代人的愛恨嗔癡、生死怨怼,都曾在也都将在那裡安眠。
傳奇開始于斯,盛世傾頹于斯。這世間所有繁華與輝煌都歸于那座城,所有的浮世清歡都承載于那兩個字。它的名字本身就已是一場最美的幻夢,值得每一個人追念一生。
可夢終會醒來。旅人也終有啟程的一天。
而長安還伫立在原來的地方,停留在夢的盡頭,似乎在等待着離人歸來。可旅人清楚,這一去經年,也許便是此生不歸。
從師父為她取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
昔年霁月居中的甯靜平和、歡聲笑語,終歸也隻是一場再也回不去的夢罷了。她記憶中的“家”,早就在近八年的戰火紛飛間作了飛灰。
人去屋空,故人也已非昔日模樣,又何以為家?
在這個江湖中,有太多無家可歸之人。
她也不例外。
直至一封信來,她南柯碎落、大夢方醒。
隻是不知道這醒來的人,究竟還是不是她自己。
收起風雅令,何子規從懷中取出在霁月居收到的那封信。信紙被雨打濕過一部分,現下早已幹了,泛着些淺淺的皺痕,有些字迹稍顯模糊,卻還得以辨認出來。
信上不過寥寥二十字:
紅塵劍久違
洪都城内、魅影故人相候已久、望卿知。
這封信太像陷阱,也太明目張膽,但對方卻像是摸透了她的性子一般,知她定會為這一封信、一個可能而奔赴千裡,來到江南。
她便真的來了。
信上字迹遒勁有力、龍飛鳳舞,于潇灑間自帶幾分疏狂風骨。字迹是全然陌生的,但何子規盯着信上的字久了,眼前一個恍惚,竟似有烽火狼煙卷着已被塵封已久的少時過往撲面而來。
這封信來得太恰好了,玄鷹符出,這封信便至霁月居,甚至都分不清到底二者誰先誰後。她自長安攜劍而出,身如浮萍,在江湖上無甚根基,這封信将她引至江南,究竟意欲何為?寫信之人,究竟是敵是友?
她并不認為,這封信僅僅是為了讓她趕往洪都救下阿敏。她有種感覺,指引阿敏來到洪都的、将這封信寫與她的,也許正是同一人。有什麼迷局似乎早已在洪都無聲無息地布下,隻等她見了這封信,便一朝踏入。
洪都有什麼?
霹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