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秘密。
一個自武皇、自則天帝而起的秘密。
為了這個秘密,那位唐明皇一紙“謀反”罪狀,令祝家覆滅、英魂難雪。其後這麼多年,龍椅上的人換了又換,寒霜軍卻仍在生死間掙紮。
“所以蕭當家和露夫人知道劉镖頭的身份,還反而保下了他?”
“正是。蕭瑾有一名号,‘持丹心’。當年他還待在自家商會的時候就時常資助那些末路英雄,更何況是祝将軍麾下、還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寒霜軍舊部蒙難?後來這永安镖局再度立穩根基,受了很多支援,這可跟蕭瑾之前的作為不無關系。而如今這永安镖局内,身份隐晦的,其實也不隻有昔年寒霜軍。”
“晚輩明白了。”
“至于妳——自入暗營起,六七年的打磨,他們的确将妳煉成了一把無往不利的‘紅塵劍’。”
何子規隻是低聲道:“這是必要的。”
“在那些年,的确是必要的。”孫素衣并未否認這一點,“可是如今戰亂已過,妳早已脫離戰場,也脫離了暗營、解散了‘魅影’,妳該為自己而活。妳如今還念着舊情,也依然恨着一些人——這很好,但是,僅僅是這樣,還不夠。那場戰争中,很多人都失去了重要的人,但妳若是因此隻剩下了恨和愧,那就完了。”
何子規垂了眸,靜靜聽着。
“風雅樓立于洛水之畔,寒霜軍栖身永安镖局。”孫素衣悠悠一歎,話鋒卻陡然一利,“那妳為什麼不向前走呢?是因為這把劍?他折了一個弟子,又要把另一個也推上死路嗎?”
何子規一驚,開口替師父辯駁:“并非如此!這是……晚輩自己的選擇。”
可她雖曾在師門前立誓,眼下因那一封信再出江湖,最大的動力卻也隻是為了護住想護之人。
如此,又算不算得有負師恩呢?
“妳的選擇?妳是選擇自己走上這條路,還是選擇——接替祝久霖?”
窗外雷聲乍然一滾。
她一時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妳并非是某個人的接替者或者替代品,妳隻應該是妳自己。老頭子希望妳不再是一把‘劍’,而是一個‘人’,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和所知所求的人。”
半掩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雨聲和話語同時入耳的一瞬,有什麼從記憶深處的漣漪激蕩中浮現,将那夜星河渡船上擺渡人的言語推了出來——
“隻要還是個‘人’,就跳不出七情六欲。而且有的時候,有了這些,才覺得自己像是個‘人’。”
她該是一個人,而非一把“劍”。
何子規阖上眼,擡起左手按了按太陽穴,藥香隐隐約約缭繞。
那擺渡人……
說來也怪,來江南這麼多天,她竟從未主動想起過那與擺渡人有關的事。分明那人全身上下盡是可疑,卻像是紅塵萬丈中一個泡影,轉眼就消散無蹤,就連記憶中也未曾有過半分痕迹。
孫素衣拄着竹杖起身,關好了窗:“若是妳來日有機會到蜀地,要能見着嫣兒的墓,便替我祭拜一番吧。”
“是。”她颔首應下,又問:“孫老先生覺得……我與師姐像麼?”
“如今的話,像。但妳要記得,妳是妳,她是她。”孫素衣似乎是猜到了她為何會有此一問,歎了口氣,“妳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妳一直以來,都将自己魇住了。”
靜默之中,她似乎領悟到了什麼,點了一下頭。
孫素衣似乎又要說些什麼,卻又是一道驚雷滾過,截了他的話頭,接着外面雨聲驟然變大,像是沸了。
入耳是暴起的兵戈聲與喧嘩聲。
何子規提了劍,縱身沖進雨幕中。
大雨滂沱,劉乘風半跪在地上,胸前被利器破開好長一道口子,正往外不斷地冒血。他勉強睜着一隻眼,試圖看清眼前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卻被雨水沖了眼睛,愈發地看不真切了。
若非何子規那一劍來得及時,更漏子真的能在這永安镖局、在他們眼皮底下強殺劉乘風。
有幸熬過牽連、走過戰火,好不容易安居于這間镖局之中,卻還要因為那樣荒謬的緣由殒命嗎?
劉乘風一個恍惚,隻想起很多年前的寒霜軍軍營,那時候祝将軍還在世,在凜冽寒風中與他們共分用來暖身的烈酒,就連後來被自己稱為“少将軍”的人,彼時彼刻也不過是個拿着短/槍的小姑娘。
那些本都是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好戰士。
露夫人領着镖局的镖師們握緊了武器,擺出了備戰的姿态,孫素衣也走到這邊,小心地扶起劉乘風:“乘風,小範,你們和我進屋。何方,過來搭把手。”
一旁一位負傷的镖師“哎”了一聲,上前幫忙攙扶着劉乘風。那本想前來援手的少年回頭看了一眼何子規的背影,終還是提着木劍,跟着他們一起去了後院。
“紅塵劍。”
那名更漏子一手拿着梆子,打更槌卻在腰間,手裡握着一柄短刀——這種短刀名作“一滴”,是重影門的标配,平日裡收在打更梆裡,以梆為鞘,戰時才會亮刃。
何子規冷眼冷劍,正對更漏子。說句實話,就算明面上誰也不會表現出來,但是她與重影門這些人,卻又着實是有一種,近乎可笑的同病相憐。
隻因他們都不被當作“人”,而被當作兵器。
可是這兵器,卻握在了不同的人手裡。
同病相憐,卻要相殺。
見她出劍,更漏子反而将短刀一收,拿了打更槌在手。先前對戰劉乘風時,因他使用大開大阖的長/槍,自己以利刃近身可以傷人。而如今對面之人在劍術上造詣頗高,他自然不會去班門弄斧。
他手上動作一變,欲要将那梆子擡起。
薄紅劍光忽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