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至少能讓他有個準備,後者就如現在這般,往往無聲無息,讓人連擔憂都隻能飄在半空,落不到實處去。
他大概能猜到她此行目的,卻猜不到她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
“鲵”默然打量了他片刻,不太确定地開口:“你是……何方?”
何方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
“鲵”好像隻是随口一問,又轉過身與“鲸”低聲交談了幾句,二人聲音放得很輕,何方離得不遠,也隻能依稀聽得其中“首領”“蘇家”之類的字眼。短暫的交流後,“鲸”一颔首,道:“不錯,偃月設此局本是為了妳我。”
那艘蘇氏商會的船兜不住早有充分準備的何子規、何方加上兩位風雅樓影客,但要對付不明情況的“鲸鲵”或者隻是其中一位,還是綽綽有餘。
“等下。”少年忽地出聲,介入了他們的言談間,“你們既然叫女郎首領,那,你們可知玄鷹符一事?”
“鲸鲵”二人齊齊一愣,面面相觑,竟是頗有幾分茫然意味。
“魅影”解散之後,他們失了庇佑,為避禍再度隐姓埋名,後在海上建立“滄瀾”,常年漂泊,遠離陸地已有許久,那一個多月前自長安秘密而出的玄鷹符,又怎會落到他們耳中去?
他們這副神情被何方盡收眼底,少年心下不安與憂慮愈發重了:“上個月初,玄鷹符自長安出,下令捕殺……‘魅影’殘餘。”
因着有辛未和庚辰在,少年将“魅影”二字咬得很輕,但卻絲毫不曾減輕這整句話的分量。
“女郎得知此事時恰收了一封信,按照信中線索到洪都救下了傅敏。上月中旬,又收到了第二封郵件說是東海之上,有‘魅影’故人。”簡單将事情來龍去脈交代完,見面前二人臉色漸沉,少年深吸了口氣,話音尾端隐隐有絲微不可察的顫,“所以,她是為你們而來。”
···
何子規處理這些襲擊者并不費多少力,甚至不需她動用太多的内力,單憑劍技便已足夠應付。
當最後一個人伴随着噴灑的血光而倒,她倒提長劍,目光微沉,蹲下身來翻看地上散落的屍身。
血月教教徒常于頸後或鎖骨間烙印一彎血色新月,而這些人雖身披血袍,卻無一例外皆不曾有類似标記。
她沉吟起身,指尖抹過腰間重道交錯蹀躞帶上的暗金帶銙,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火折子,點燃了地上的屍身。看那叢火越燒越大,并蔓延上旁邊的屍身樹木時,她退至樹林外的沙灘上,面對着那林間越來越盛的火光,靜坐在地。
閉目冥想間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身後有船隻破開水浪的濤聲。
她一動不動,隻阖着眸,等着那船靠岸。
船上的人看了看火光大亮濃煙滾滾的荒島,陸續有條不紊地走下船來。而不遠處那道身影兀自從容而坐,似乎不曾察覺到來者。
這些人身着血衣,面罩遮面。海上的清晨陽光灑落,在他們腰間的長刀刀镡上一劃而過,停駐成一點亮。
“靜候多時了。”她終于睜眼,卻未回頭,“蓬萊的諸位。”
···
辛未凝神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關于‘紅塵劍’的去向,我有些猜測。”
她眉目如畫卻嗓音嘶啞,“鲵”略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未将她的話聽漏了去:“是哪?”
“當時在蘇氏商會的船上,那……五毒弟子曾說,血月教之人會在正東南三裡處的島上接應她。”辛未說完,将目光轉向“鲸”,“閣下應當知道我所說之人與……那個地點。”
聞言,“鲸”回想了片刻,臉色卻是更加凝沉,喊來手下遞上海圖,他指尖點了下原本商船所在的地點,往正東南方向一劃,停在一個小點上。
“鲵”見此,也同“鲸”一樣,臉色逐漸變差,緊緊抿起了唇。
隻因那個小點,被他們以朱砂塗抹,乍一看,仿佛凝上幹涸的一滴血。
二人擡頭對視一眼,一時無言,眼底卻是翻湧起了瞬難言的悲涼。
“鲵”看懂他的眼神,長長地歎了口氣,吐出了那已經太久不被提起的、已經深凝成記憶中觸目驚心傷痕的二字:“磐嶼。”
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