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孫茹菁擡了擡傘,把何子規也一并遮了進來,“揚州擇菁在即,孫家的人可都忙得很。”
太白山孫家畢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醫者世家,又有曆代“藥王”坐鎮,備受尊崇、聲望頗高,江湖上每每有什麼盛事,孫家人必是少不了的。不僅僅是應邀而來,還要籌備對付各種傷病的藥物、安排每日輪值的弟子,以應對彼時各種情況,減傷避亡。
揚州擇菁本五年一開,上兩次被戰亂耽擱,如今再起,勢必要比以往更加受人矚目,事務也自然更為繁重。
“那有勞少家主百忙之中來接在下這一無名小卒了。”
孫茹菁看着她難得含了分戲谑笑意的雙眼,嘴上雖然啐了她兩句貧,心裡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她還記得先前分别時,這人已是那般了無生機、死氣沉沉的樣子。
那時她不再有分毫像初見之時,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似乎隻有銀慘慘的面具上紋刻的玫瑰,以及腰間那把凄豔的劍。那時候的她,甚至都不再像個活人。
而隻是一把劍而已。
甯子清所想分毫不差,如今她這般,也許确隻有與故人相逢相處時,才會剝離那積了滿身将要凝成硬殼的劫灰,露出幾分鮮活着的舊時模樣。
“微娘。”
可知一聲舊時稱呼喚出來,接下來要說些什麼,孫茹菁竟有些許的茫然。嘴邊的話轉了個空,她最後隻是笑笑:“那接下來,就有勞将軍送我回雲歸客棧了。”
某些稱呼縱是厭恨,也得看是從誰的口中說出來。何子規微笑颔首,她身量較孫茹菁高一些,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傘,與她一道向客棧走去。
···
揚州,問花榭。
水榭旁的水面上鋪着斑駁落花,随着舟楫微微蕩漾。饒是入了秋,揚州地界内尤其是這問花榭四周仍是滿眼繁花,偶爾幾朵凋了,花瓣随着風悠悠打着轉,落入四周往來的小舟裡。
風雅樓名下最出名的四方據點——長安聽風,揚州問花,成都候雪,洪都指月。
長安聽風樓每一檐下皆懸一風鈴;揚州問花榭四周花團錦簇、四季飛花;成都候雪亭白瓦如落雪;洪都指月閣高聳于城中。
此時問花榭大門打開,并行走出兩個人來。
“這次揚州擇菁隔了十年,時移勢遷,江南盟或許力有不逮,就有勞沈樓主多多幫襯了。”
“盟主所托,沈某與風雅樓定會傾力而為。”
此人正是江南二十八門派合盟盟主,古思遠。
揚州擇菁相隔十年複開,諸多事項積壓至今,愈發繁忙。更何況此次還将原本十四至二十五的年齡劃定,提升到了十四歲到三十歲,如此一來,又有更多的事情要重新拾掇。
而揚州擇菁每年會有十家的掌門或長老入席,除了他這身為主會者的江南盟盟主之外,餘下之中有五家則是長久固定,少林寺,丐幫,唐門,昆侖宮,太白山孫家;最後的四家則不固定,每次都有所變動,今次恰是風雅樓、撫霜居、白衣塢,以及,蓬萊。
少林寺不參與紛争,出面隻為維持秩序與預防不測;丐幫是所有門派中最穩定的一個,不必多說;昆侖宮雖避世但仍與外界保持往來;唐門門主傳言重病在身,每年都指派長老或管事前來;太白山孫家,便如孫茹菁所言,主要為了避免死傷。
餘下四家裡,風雅樓浩浩蕩蕩而起,一年之内幾乎壟斷情報網;撫霜居自前幾年開始整合如今所存三大文館,于年前徹底将三家并入;蓬萊的避世與昆侖宮略有不同,忽開忽閉,或與門内變動有關。
由于霹靂堂突遭變故,這原本該落到霹靂堂頭上的名額一時懸空,又恰逢白衣塢不知怎的高調出世,偏生他們雖沉寂數年,家底和人脈竟都還在,兜兜轉轉,這名額就落到了白衣塢這裡。
十年再開,就連這些客席的門派組合,都能品出點微妙蕭條意。
而若是放在二十五年前,這流動的四家客席組合将更為精彩,也将更受矚目。甚至在未定之前,都能就着本次到底會是哪四家開幾桌注數頗為驚人的盤局。
哪像如今這般,以風雅樓聲勢入席已是闆上釘釘,撫霜居合并三大文館低調坐大,蓬萊之前便斷斷續續占着四席之一,惟一讓人意外點的,倒還真是白衣塢。
但縱是二十五年過去,年輕人或許不知,可老一輩的又能有多少人忘記,白衣塢背後曾是什麼人?
古思遠看着沈亦之,思緒飄過那一川風月間的白衣影子,不覺慨歎道:“沈樓主年輕有為。若能早生個二十五年,說不定還能與那‘清風朗月’齊名。”
沈亦之八風不動,隻極溫雅謙遜地一颔首道:“折煞了。‘清風朗月’者百年難出,沈某不過一庸人。”
古思遠大笑了兩聲:“沈樓主莫要妄自菲薄。而今江湖能當此言的,惟沈樓主一人耳。”
這邊你推我讓你來我往還未落幕,問花榭門口的小舟上下來一墨衣少年,一擡頭正見沈亦之:“沈大哥。”
不過他很快就看到了沈亦之身旁之人,斂袖一禮:“古盟主。”
“這是沈樓主的弟弟?”古思遠若有所思,“倒也是一少年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