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颦聞言皺眉,聽着那漏洞百出的說辭滿是不解地回眸道:
“既是他所為,那他如今又為何突然出來承認此事?這說辭莫說刑部那群人,便是我聽了都覺漏洞百出。”
“是,刑部大人亦如殿下所說,起初是不信的。”
彩衣颔首道,可而後之言卻是叫箫颦着實驚得心緒微頓。
“太子殿下說,他見不得殿下頂替了他的功勞才會如此。”
寂靜的風,拂過衣角略過枝頭,卷起一縷微冷淡淡,使人不由得泛起一抹涼意直逼心間。
箫颦蹙眉噤聲,有些想不到箫元暨的下一步該是如何,隻是低斂着眉宇細細思索道:
“那他們今日肯放我出來又是緣何?”
“這是上聖下的令。”
彩衣又道,箫颦猛地擡眼去看她,竟是有些驚訝地張了張唇:
“父皇下令放的我?他如何能叫人這般輕易松口?”
彩衣搖頭,對上箫颦那凝重而驚異的神色很是慚愧地抿了抿唇說:
“奴婢聽聞,明日上聖要開常朝,宣召殿下與太子殿下當庭親審,還說,既二者皆有嫌疑便不好隻關着殿下一人,要麼就是将太子也送進去才算好。”
她停了停,竟是慘然一笑說:
“不想司禮監馮大伴即刻便跳出來稱,太子玉體,内獄陰冷污穢,皆是大過之身所經之地怎可這般委屈了殿下。”
“後來呢?”
箫颦見狀又問,隻是彩衣滿目憤懑,很是不甘地道:
“後來那群大臣便點了頭,殿下這才得以出了那内獄。”
言罷,她垂了頭,眼睛一閃一閃得,似是隐有水光匿于其中,而箫颦卻是輕淺地笑了,擡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言語輕松地道:
“可是不服氣?”
彩衣沒說話,隻是默默憋紅了小臉,而箫颦卻是‘噗嗤’一笑地搖了搖頭,側目看她,輕歎一聲道:
“不服什麼?人家說得沒錯,他是太子,生來便是衆星捧月,不得父皇喜歡又怎樣?他有明家,還有整個内閣站在他的身後,你不服,不服又能怎麼樣?”
她回眸觀月,卻偶見一縷幽雲随風而來,竟是将那凜凜光華盡數隐匿其中,暗影襲來的那一刻檐間碎星随之隕落,唯剩那夜風潇潇,徐徐而過。
“我等于他們而言不過就是聽話便多給兩塊骨頭的狗,不聽話便直接放血取肉,可他們不知道,那狗原也是狼變來的,隻是暫時磨平了獠牙,但不代表一生都會被其扼住喉嚨。”
她靜靜道,眼神涼得駭人,聽那瑟瑟夜風揮舞枝頭,似是向那風雨欲來的靜夜祭出第一聲沉悶的低鳴。
暴雨終至,拍打着屋檐翠枝,墜落了一地桃花殘敗,銀蛇破空蜿蜒,入雲之間又卷着陣陣低鳴,宛若兇獸嘶吼纏鬥天崩地坼。
一夜驚駭,卻驟而在那破曉晨歸時遠去無痕,鐘鼓聲聲,自前庭飛揚入雲,應着奉天門外長鞭餘韻回蕩在蒼茫碧霄。
殿前紅青錦蔟,宛若團雲盤布于恢宏巍峨的高峰之外。
“入班,跪!”
位于旁側的鴻胪寺官員忽而高唱道。
見左右兩班文臣武将俯首三叩,在那微涼的大殿之前,石階之下。
“宣!六公主箫颦與太子箫元暨,入堂聽審!”
禮畢,大伴馮進喜于禦駕之側高聲唱道,迎着晨間尚未消散的雨氣,未有一絲拖泥帶水地引了箫颦與箫元暨二人入朝問審。
“兒臣,叩拜父皇。”
兩人同時稽首,一前一後地跪在奉天殿前尚且濕潤的漢白玉闆上。
彼時的天尚未見明,隻有一絲露白尚自微間掠過,奉天殿前燈燭已盡,僅憑那一抹餘白染亮了綽綽虛影。
箫颦垂首含眸,一身素衣,未着它飾,而眸前箫元暨亦是筆挺身姿,素髻玉弁如一座偉岸的高山般将她護在身後。
心緒複雜地擡眸看去,但見着立于首位的内閣首輔明芳那雙陰鸷晦沒的目光時卻倏而止了遲疑,倒是心安理得地沉下了那最後一抹恻隐。
内閣首輔明芳,當今皇後明錦瑜的一母兄長,亦是太子箫元暨的舅父。
時任戶部尚書監掌内閣,亦是如今權貴之首明家的掌事人,當年憑一己之力推了最不受寵的建武帝登基,登閣拜相内聯宦官,一路行至權力巅峰,振興權貴,把持前朝幾十餘年,手中之權柄更是無人能及。
而此人,亦是當初設計害死李家與箫元稷的幕後真兇,隻因箫元稷天資甚佳,又有戰功赫赫的定國公一族做保便生了殺心,全然不曾理會箫元稷與定國公亦是導向太子之人。
思及此處,箫颦隻覺胸中酸澀不已,而後再瞧那跪于面前的箫元暨時隻覺那複雜之感瞬時煙消雲散,有得,卻隻餘諷刺之情。
四月前,箫元稷與李家因他身故,四月後她亦因他受難,此刻,她不過是利用他出來替她擋煞罷了又有何不可?
即便是他日他因故身死,她亦不會有何動容。
畢竟,他們早在那場大雪初臨時,便再也不得善了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