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刑房裡的火光像是朵開在爛泥裡的鸢尾,映照的人影似腐敗的枝葉落在一隅矮牆之側。
鮮血滴透了黴壞的木闆,散發出的腐臭味叫人退避三舍,李璟靜靜地坐在中間的木椅上,捧了盞茶飲得極慢。
“六個時辰了,還沒想明白嗎?”
他冷聲道,擡眸瞥了眼面前的人影。
纏在小臂上的鐵鍊動了半分,被綁在木架上的男人散着頭發未有作聲。
“不說是吧。”
李璟嗤了一聲,伸手取了近衛手中的本子看都沒看地甩到他腳下道:
“與你同行之人的供詞在此,其實你說與不說都沒得所謂。”
他放了茶杯站起身來,拍了拍袍子上的塵土,目光低垂落在那滿是鞭痕的軀體上。
“得了,左右留着也沒什麼用,該怎麼辦怎麼辦吧,叫上城裡的人都來看看,這瓦剌奸細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一米火星濺落在地,沒入了那血污之中,李璟轉身欲走可卻在踏出刑房的那刻忽聞一陣鎖鍊沉悶,劃過寂靜。
“仁慈的草原之母布爾罕,我生于荒野,是雄鷹的兒子您的血脈,請您庇佑我族,他日鐵蹄所踏之處皆為沃土。”
他倏而高唱道,嗓音嘶啞,回頭看向印在火光之下的身影之時笑得張狂。
“狡猾的中原猴子,一個連男人都算不上的閹種!我草原的狼終有一日會咬破你的喉嚨,踏碎你的屍身,你将死于彎刀之下不得......”
‘啪......’
一聲鞭響将那人未曾說完的話語切斷,李璟回眸望去,玉立身姿停在了火焰餘晖之中,跳動的燭黃氤氲着面龐,他握緊了雙拳唇角卻揚起了一抹笑意。
“那就煩請看好,看我大越甲胄如何踏破草原。”
“哈哈哈哈哈,笑話,一員虎将如今都被割了根骨成了閹人,你們大越還有什麼好跟我們比的?”
那人啐了口血沫道,皮肉上的疼痛在那雙渾濁的眼裡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小将軍,你們李家滿門忠烈落得如此下場,你難道真的甘心,真的一點不恨嗎?”
他掙紮着回頭看向門邊道,李璟默聲不語,可卻在那昏暗之處微不可聞地動了動身子。
恨?怎麼不恨?可如今即便是恨又能怎樣?已經爛進泥潭裡去了,他還有什麼可選的嗎?
綁在木架上的男人氣力用盡地垂首下去,見他似是動搖的樣子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
“小将軍當年何等勇武,可你如今這副樣子莫說是......”
‘唰...’
利劍出鞘,架起的火盆被飛濺的鮮血焦熄了兩分,黑煙升起時一顆頭顱應聲滾落一路停在了那雙烏靴之下。
李璟垂眸瞧了眼,一把甩去長劍上的鮮血,寒光入鞘時身側唯餘那焦木燃爆之聲回蕩耳畔。
“行了,時候不早了,都回吧。”
他沉聲吩咐了一句,未再理會那一衆沉默的近衛轉身踏出刑房。
月明高懸,又不知又輪轉了幾番朝暮,終在那星疏靜夜時,冷芒透過雲層撞在了一隅小窗前。
明日,便要回京了。
蕭颦心道,垂首看着陸琛方寄來的書信眸光含笑。
不出她所料,瓦剌奸細混入難民之中,其目的便是想随着她一同入京,故而三人商議後決定叫車駕于清晨秘密出行,再散布消息,于黃昏之時做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歸京的戲碼。
未曾那想計劃竟實行地如此順利,倒真有人敢喬裝混入,試圖掩人耳目以随行護衛之身跟上隊伍。
隻可惜那瓦剌人嘴巴咬得實在太緊,連審了幾日卻連半個字都未曾透露。
蕭颦輕歎了聲,随手合上信件又關了小窗,看了那遠處一豆燭火面色微凝。
其實,他們若隻是單純地想刺入朝野倒也不至于費那個心思去抓,畢竟誰手上沒幾個線人在敵軍眼下,必要之時加以利用倒也不失一枚好用的棋子。
可此次的問題卻不單如此,檀州失守百姓被俘,又正好趕上内閣生亂司禮監得勢,而瓦剌人想趕着這時候入京,其目的怕也是不言而喻了吧。
她略有頭疼地垂下了眼,默了片刻走回窗邊,吹熄了兩盞燭火僅留了一台小燈于床頭明明滅滅。
不管了,幾顆棋子罷了,若不能用,棄了也罷。
......
“诶,來了嗎來了嗎?是那輛車吧。”
秋涼風清,三兩女子結伴立在城門之處,翹首觀望着那漸漸駛來的一騎孤乘。
“诶,是的是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許眀葳率先言道,語氣微顫目光含淚,捏着一方絲帕不住地向着那馬車揮舞。
“六妹妹!”
蕭姝高喚了一聲,面上是那怎都遮掩不住的欣喜。
蕭颦聞聲急忙探了身子出來,卻見許眀葳帶着蕭姝與彩衣,還有不住撚巾拭淚的太子妃明知微立在那微風驕陽之下。
“阿昭姐姐,皇嫂,四姐姐!”
她伸了半個身子在外面高聲喚道,而聞見回聲的幾人亦是不住揚手,忍了許久的淚意奪眶而出,瞧着那緩緩駛來的身影卻是哭做了一團。
“姐姐......”
蕭颦哽咽道,待到馬車停下時幾人更是一同迎了上來,扶着她的手臂将人從車上接了下來。
“可算回來了,你不知道,我們聽到你的消息時都快吓死了。”
許眀葳急忙抓了蕭颦的手道,淚花不住落下一雙手亦是冷得要命。